**一刻值千金,前殿宾客皆是朝中重臣,一刻钟前就已散去,只曾在宫中做过顾怀远伴读以及与他关系甚笃的几位世家子弟还在吃酒。
公子如玉,倜傥风流。
往日他们与太子殿下在一处所谈不是公务,便是切磋君子六艺,今夜趁着东宫大喜,没了些规矩,不及时散去反倒劝起了顾怀远饮酒。
宣定侯府世子段恒是庆阳长公主之子,与顾怀远是为表兄,又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更是反了天的将一本坊间小册子递到顾怀远手中,低声说了句:“房中术。”
巴掌大的小册子被放在顾怀远手中,闻言他侧眸看了眼段恒,段恒立时解释:“殿下不可怪罪于我,我是受母亲大人所托,特交与你的。”顾怀远已及冠三载,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东宫内也一直没有侍妾,皇后为他挑选进东宫侍奉的貌美宫女也是一个都没碰过。
自古术业有专攻,他虽足智多谋,文武双全,于朝堂政事运筹帷幄,在男女之事上不一定精通,新婚之夜,若太不得章法,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顾怀远沉眸看了眼,随手扔进段恒怀中,淡声说了句:“用不到。”说完,他抬步朝着开阳殿行去。
殿外有几许的静寂,紧随着雕花木门被打开,云雀抬手再遮了遮红盖头,她坐直身子,耳边珠翠声相撞,与越行越近的沉稳脚步声相融。
她本以为时隔三载以这样的身份再见到他,会有慌乱,会带着某种莫名的期待与兴奋。
唯独不会有胆怯畏惧。
可当他的脚步声如寺庙钟声一下又一下的传至耳边,她脑海中竟只剩下了对他的畏惧,有一瞬间,她甚至在思考她还有没有回头路可走。
“人无忠信,不可立于世。先生便是这般教你的么?”
那是她回到皇宫的第三年,仁宣帝在与春闱学子探讨过学问后突发奇想要考察她的功课,她当时心虚,为了讨仁宣帝的欢心,跑去东宫求他:“皇兄,你就帮帮我嘛,我的功课实在是太差劲了,会让父皇失望的!”
他身量高大端坐于书案前,一袭墨衣宽袍,气质矜贵,神色严肃的斥责了她,让她站在他的书案前久久不知该开口再说什么,最后只垂着脑袋低声嗫嚅道:“皇兄,我错了——”
云雀不知她为何会在此时想起这些来,这让她心中很是烦躁,掩于大红喜服下的手狠狠掐了下自己,乌眸抬起,隔着大红盖头,在满室的红烛下去看他。
相比于其他,她更想抬眸看他。
烛火明亮,红纱之外映出高大颀长身影,虽还未朝她走近,已有威压的气势朝她压来,一如既往的清冷矜傲,云雀下意识咬了咬唇,在轻纱朦胧中对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俊朗面庞。
顾怀远拿起檀木桌上的那把玉如意。
骨节分明的手扬起,挑开了遮挡她望向他的大红盖头。
轻纱云雾褪去,乌黑眼眸里便是一张无比清晰的面庞,他的轮廓相比于三年前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周身的气度显得更为沉稳,身上的少年气褪去,随之而来的是身为东宫储君冷峻的上位者气势,如雪巅之花,让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好在,他的面容清俊,如清风明月,让整个人显出几许温和来。
对上他那双点墨般的黑眸,忽然间,云雀心里的畏惧与胆怯就都消失不见了,四目相对,红烛摇曳,似是静止了几刹,云雀浅浅弯了弯唇角,对他轻声唤了句:“殿下——”
顾怀远收回落在她面上的眸光,与她颔首,将手中玉如意递给一侧侍奉的彩凤。
彩凤双手抬起接过,行礼后退了出去。
殿内静谧,飘散着与往日不同的香粉气息,顾怀远眉心微动,撩袍在一侧的檀木椅上坐下,神色平和与她直言:“明日寅时我会前往洛州府,今夜也有公务要在含章殿处理。”
云雀:“……”她很想开口问是有什么紧急的公务,能比得上新婚之夜,可话到嘴边又都咽下,对于定安侯府的嫡女来说,嫁入东宫的第一夜便打听朝政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不过,他师从大儒,最为恪守礼制,若非公务紧急,不会在大婚之夜扔下新妇前去忙公务。
云雀对他点头,贴心道:“殿下日理万机,也要注意休息。”
她在定安侯府时听侯夫人与她说起过,此次仁宣帝赐婚东宫与定安侯府,顾怀远之所以点了头,是自去岁各地频有灾害,朝臣本就忧心东宫婚事,此次更是以天象为由上书仁宣帝为东宫赐婚。
云雀知道,他自来不信神佛,更不会认为各地灾害频发与他娶妻与否有关,是以,她一直没有想明白,他为何同意了这门亲事?——或许,当真如侯夫人所说。
既是为国祚而非私情而迎娶太子妃,那么,嫁进东宫的太子妃便须是端庄大方,温婉贤淑之人,云雀这样应答,顾怀远神色未有变动,不过,云雀知道,他对这样的太子妃是满意的。
顾怀远抬手在八仙桌上的玉盏内添了两盏酒,起身朝她递过来,饮过合卺酒,便正式结为夫妻,除却洞房,大婚之日的最后一礼也已完成。
酒液入喉,清凉甜涩,搁下酒盏时,云雀再看向他,温声问:“殿下何时回含章殿?”她看着他身上的大红喜服:“我帮殿下宽衣罢。”
“不必。”他身子往后撤了下,许是饮了酒的缘故,嗓音含着淡淡的沙哑,大抵是以为她没有听明白适才的话,再次说了句:“忙了一日,想必你已疲累,可早些歇下,不必等我。”
云雀对他点了点头。
合卺酒饮过,今夜便只剩下了洞房花烛,很显然,他并没有圆房的打算,云雀是很疲累,可她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与顾怀远如此近距离的站着,甚至感到很亢奋。
她再问他:“自上京城至洛州府要一日的脚程,殿下何时回?”她这样问,是三日后是新婚夫妇回门的日子,好不容易离开了定安侯府,再不必日日谨慎小心,若顾怀远不能陪她一起——
那日众人的目光都会在她的身上。
顾怀远今夜确实有要务要忙,寅时就要外出,可毕竟是大婚之夜,不好太早离去,他的目光落在云雀这里,随后起身走至榻边,宽大衣袍抬起,一时遮挡了云雀眼前的光,她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上首传来一道沉稳的嗓音:“别动。”
云雀反应过来,他是要帮她把发间的金玉凤冠给取下,大婚发髻繁琐,梳妆嬷嬷为她梳了近半个时辰的发髻,发间珠钗步摇更是沉重。
云雀轻应了他一声,不由想起,他的日常起居向来有条不紊,无论是寝居里的一应布置还是书房内,就连书架上摆放着的书籍,都要是整齐有序的,他看不得身边的任何之物凌乱。
适才饮合卺酒时,她右侧的凤簪好似碰到了他的肩,有些歪斜了,他的手已在取她发髻间的发饰,云雀很安静的配合他,小心翼翼的往前倾了下身。
雪中春信的气息扑面而来,云雀垂下眼眸,只能看到面前大红喜服束着的劲瘦腰身——发间的重量一点一点变轻,珠钗凤冠一一卸下被搁在一侧的檀木小几上,顾怀远才回了她适才的问话:“不会耽搁回门。”
他语气平淡,却很沉稳,让人深信。
云雀没想到他竟看出了她的用意,只道:“殿下处理公务要紧。”发间珠钗一一取下,已是亥时二刻,含章殿书房内还有人在侯着,顾怀远看了眼云雀,不知出自何缘由,似是与她提醒:“居其位,承其重,东宫太子妃非寻常宗妇,日后当恪守礼制,谨言慎行。”
云雀:“……”她对他点了点头,在心里暗暗道,做了五年的公主,让她扮高门贵女自是不在话下。
刚被认回皇宫的那一年,她在宫中教习嬷嬷手下足足学了半年时日的规矩,不比上京城里的任何一位贵女差劲,只是,在废宫内待了三年有余,那些规矩都已生疏,如今是要再次捡起了。
顾怀远转身走出了开阳殿。
他背影笔直,身量高大颀长,在开阳殿外对宫娥吩咐:“好生侍奉太子妃。”不过片刻,殿外守着的两位嬷嬷以及四位宫女一同进来侍奉她沐浴。
出净室时彩凤也已将床榻收拾出来,她站在床边,目光直直看着云雀,似乎有满肚子的话要说。
云雀怕她被憋出个好歹来,就说不喜外人在寝殿内,让其他侍奉的宫婢都退了出去。
“新婚之夜你怎么能让太子殿下离开呢!”
独守空房是不吉之兆,嬷嬷与宫娥刚退了出去,彩凤就压低声音气愤道:“大婚之夜不圆房,若是传了出去让外人如何看待我家姑娘,又如何看待定安侯府!”
云雀知道彩凤是如何想的,不过是想着日后让她家姑娘回来继续做太子妃,不可让她坏了她家姑娘和侯府的名声。
她躺在榻上,侧身看彩凤,语气淡淡:“他要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彩凤凝眉叹气:“大婚之夜好好的,太子殿下为何要走?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惹殿下不开心的事,才会这样?而且,太子殿下要走,你总要想办法挽留的!”
彩凤的语气神色都算不上和善,云雀撇她一眼,随口道:“太子殿下不近女色,你帮我去买些坊间的情/色话本来,或许我能留住他。”
彩凤闻言瞬时放大了双眸,脸还红了起来:“我家姑娘出身尊贵,坊间艳/情话本不堪入目,如何看得!”她真想骂云雀不知耻,可想了想还是忍了回去。
云雀在枕上翻了下身,一边拉扯被褥一边道:“随你。”说完,她就阖上了眼睡去。
自从被关入荒破冷清的废宫,云雀夜间没能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今夜却是只被乱梦惊醒了一次,再睁开眼时天幕已微微亮,透出东山几缕淡淡的霞光。
是彩凤将她唤醒的。
“辰时正就要到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须得起身了。”
云雀本是被吵醒心情有些烦躁,听到彩凤的话微微愣了愣神,她是新妇,虽嫁入的是皇家,成婚第二日也要去给公婆敬茶请安。
她不止要去见皇后娘娘,还会见到仁宣帝。
她曾经的父皇母后。
云雀乌眸微动,唇角苦笑了下,竟是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她竟还要以这样的称呼再去向他们请安。
只是,那时的女儿变成了如今的儿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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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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