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渐渐止歇,初春的夜空澄澈如洗,几点寒星依稀明灭,照不进内院的深沉冷寂。
阮如安驻足在廊下,银狐雪裘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她低垂的目光似随风摇曳的烛火,思绪如沉渊翻涌。
程筑的那些个冷笑与话语,如匕首般剜在她心口,寒凉入骨。
步履轻移间,她回头看了眼身后沉寂的大理寺牢狱,转身步入软轿,未置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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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镇北王府。
厅堂内灯火明亮,几名心腹将领跪地而立。
镇北王负手而立,眉头紧锁:“程筑之案,需速战速决,决不能再拖延。”
程筑早该在战场上通敌时便被处死,若非是皇兄留他还有用,他岂能苟延残喘至今。
“主公,刑部与白暨等人似有质疑之意,尤其那位白祭酒,反对最为明显,是否需行非常之策?”一名将领低声请示。
镇北王一声冷笑:“白暨不过书生,志在清流名声。他要演忠正,我便成全他。至于程筑……”
他目光微沉,语气愈冷,“绝不可放其活命,否则北军将再无安宁之日。”
话音落下,将领们应声退了下去,只余镇北王一人凝视烛火。
思绪翻涌间,却听见厅外轻声传来:“主公,宫中已传消息,皇后夜赴大理寺。”
闻言,镇北王顿了顿,他瞧着似是不大意外。
半晌,他终是意味深长道:“此乃皇兄意料之中,你们只当作不晓得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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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太极殿内钟声回荡,肃穆如斯。
皇帝遇刺重伤未愈,特下旨太子主政,皇后、镇北王辅佐。
大殿之中,百官罗列,群臣神色各异,气氛却如沉石般凝重。
端坐正中的太子穆乐宸身着朱红朝服,腰束金玉带,翻过年虽是满了六岁,那稚嫩的面容上却仍旧无半分惧色。
他抬眸扫过堂中大臣,目光沉静如潭,似在默然权衡每一人、一言、一事。
垂帘之后,阮如安端坐,眉目如霜。
今日朝上,怕是免不得要谈论程筑落网的事情。
才刚这样想着,便见的那刑部侍郎俞朔首先出列,拱手禀道:“娘娘,太子殿下,此案虽有密信为凭,但下官认为,程筑之供状仍存疑点。刺客供词是否经重审,密信如何落入刑部,皆需核查清楚。”
这俞朔原本就是原先那位已落网的刑部尚书吴成一手提起来的,只不用猜也晓得,他该是清流的人。
他语声未落,镇北王便迈步出列,铁甲轻鸣,威仪自显。
他声音低沉冷厉:“俞侍郎之言,于理不通。刺客口供与密信相合,程筑私离北境,无诏回京,皆为铁证。此时存疑,岂非纵敌之举?”
俞朔眉宇微蹙,却未退让:“王爷所言不无道理,但下官斗胆直言,刺客之供如何得来?密信为何如此巧合?若一切皆如王爷所述,为何未尽早公示,让三司详查?王爷莫非有所隐瞒?”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众臣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
可听了这话,镇北王反而只是冷笑一声,他目光扫过群臣,沉声道:“俞侍郎怀疑本王倒也无妨,然程筑之案事关北境安危,若再拖延,只会生出更多变数。本王为保大局,自不会容情。”
这话已说的不大留面,可却挡不住有人偏要直上。
不多时,便见的那国子监祭酒白暨出列,身着青色官服,神色清正:“王爷所虑在情理之中,然此案确有细节需辨。臣恳请娘娘下旨,将此案交由三司会审,以保公平公正。”
对白暨的这个反应,阮如安不经意间挑了挑眉。
这位国子监祭酒未免也太多管闲事了些,今日的事原本就与他无关。
可见程筑落网……于他们而言劣处颇多,这是还想试试救人,若实在不成……怕是要让程筑永远闭嘴了。
白暨说了这样的话,群臣皆静,目光皆转向垂帘后的阮如安,殿内顿时安静得只余烛火微鸣。
半晌,阮如安终于抬眸,将案几上的暖炉轻轻一推,发出一声清响。她的声音随之而起,清冷如风掠寒山:“三司会审之议,确有可取之处。”
她话音微顿,目光扫向堂下众臣:“程筑虽罪证明显,但事关军务,确应慎之又慎。本宫依白祭酒之议,责令刑部、大理寺、京兆府联合查案,限期三日,尽快还朝廷清明。”
这三日里,她自然会命人好好看着程筑。
恰好也趁此机会,来一场瓮中捉鳖;也让她好好看看,朝中还有多少人是清流余孽。
她既做了这个决策,自然也是遂了许多人的意。
“臣领命。”白暨微微一拱手,神色间不动声色,大抵是觉得胜券在握,那一抹得意在眼底掠过。
见他表了态,刑部侍郎俞朔也随即出列,躬身行礼:“娘娘英明。臣愿亲自督办,以保公允。”
可镇北王却并未退回列中,反而微微侧身,目光如刀般扫过白暨与俞朔,冷声道:“三司会审虽为公正之策,但此案牵连甚广,稍有偏差,便会祸及北境军务。”
“臣恳请太子殿下和娘娘恩准,案中涉及军事机密之事,由臣亲自稽查。”
此言一出,殿中再度哗然。一些站在白暨与俞朔阵营的官员不禁低声议论起来。
阮如安眉间微不可察地一皱,扫了一眼大殿内神色各样的臣子,终究轻轻颔首:“北境军务确为重中之重。既然镇北王请命,此案军务部分,由王爷另行稽查便是。”
她话音刚落,坐于上位一语不发的太子却忽然开口,那声线稚嫩却沉稳,飘飘然引起众臣的注意:“母后之策,深思熟虑。但孤还有一言。”
他抬眼看向白暨,清亮的眸子如一潭秋水,带着锐利的光:“白祭酒所言确有道理,三司会审的结果关乎朝廷公信。但既然由三司查案,为何未见国子监有协助之策?孤听闻白祭酒素有贤名,正是公允之人,不如这三日中,由国子监为三司校阅供状,如何?”
此言一出,白暨脸色微变。
他原本以为三司会审只让刑部涉入其中,他做个幕后甩手掌柜,暗中多加干预便是…….却未料太子竟将国子监拉入,分明是要他亲自背负责任。
程筑的案子原本就是死罪,他要是真扯进来,后面出了什么事,他都不好再脱身了……
这样想着,他心底已翻起波澜。
可这大庭广众,他难道还能明目张胆的抗旨不成?
沉思片刻,他只拱手一礼,语气仍显从容:“太子殿下圣明,国子监虽主教化,但为朝廷分忧义不容辞。臣定竭力协助三司,还朝廷一个公允清明。”
话虽如此,他的手心已渗出冷汗。
太子年仅六岁,却步步紧逼,将他逼上台面。
原本的退可守,进可攻的局势,如今却成了他不得不迎战的困局。
听罢,穆乐宸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不失威严:“白祭酒有此心,实乃朝廷之幸。三日之后,孤与母后定会过目供状,只盼国子监的协助能让此案尽快明晰。”
殿内的寒意,似随着太子的言语更添几分凝滞。
白暨额上薄汗渗出,心思百转千回。
可他却无选择。
“太子圣明。”白暨垂首拱手,声音虽平,却难掩心底的忐忑,“臣定不负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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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已散,百官退去,阮如安与穆乐宸母子仍未离席。
珠帘微垂,烛光映得帘后人影淡影疏斜。
阮如安静静望着案几上的奏折,指尖轻敲几下,随即开口:“宸儿,今日之局,你觉得如何?”
她的这个儿子的的确确是像极了穆靖南。
才刚那一计,着实也让她感到意外。
穆乐宸坐于一旁的小榻,手执茶盏,小口饮尽,方才答道:“白暨与俞侍郎虽顺势领命,但儿子瞧得出,他们心有不甘。三日之后,供状虽至,怕是满篇华词,实则掩盖实情。”
是啊,他们不会就此罢手的。
阮如安轻轻点头,唇边漾开一抹冷意:“不错。这两人,一个好权,一个恋名,三司会审不过是试探。要拿到他们的错处,须引蛇出洞。”
听罢,穆乐宸顿时正色,放下茶盏,问道:“母亲可是已有计较?”
阮如安未答,微微侧首,朝一旁的冬儿挥了挥手。
片刻后,冬儿呈上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密函。
阮如安目光扫过,唇角冷笑更甚:“三日虽短,却也足够他们自乱阵脚。”
她将密函推到穆乐宸面前,语气冷淡而笃定:“俞朔一向倚仗刑部,暗中行事,最不擅掩迹。让人将这消息散入刑部——刺客案中或另有隐情,程筑的口供并非全部实情。”
要说起她为什么对这个人那么熟悉…..这还是穆靖南的功劳。
若不是前些日子他好死抵赖着她非要去看那些折子文书,阮如安此刻怕也的确想不出这般适宜的法子去应对这些人。
想起穆靖南……
阮如安眸子黯了几分,她深吸口气,强迫着自己不再去挂念太极殿里奄奄一息的那人。
幸而一侧的穆乐宸还正读着密函,并未发现自己阿母的异样。
半晌,他恍然道:“此计一出,刑部内部必然疑窦重生。俞朔若急于澄清,定会加速审供,那些动手脚之处便难免留下痕迹。”
急中生乱是常有的,纵然这些清流再如何心思深沉,也很难再这样短的时间里确保万无一失。
阮如安点头,却又补上一句:“至于白暨,咱们只需再添一把火。”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寒星,“国子监向来与清流同气连枝,刺客案若真有牵连北境的可能,白暨这般托大,清流党内必然也不安。”
是啊,因利而合,自然也会被更大的利益所驱散。
那些人若看清了白暨,看清了局势,也会及时撇清自己,再不然,漏出些马脚也是好的——至少让他们有迹可循。
“母亲是想让他们自乱阵脚?”穆乐宸的声音压低,却掩不住欣喜,“白暨内外交困,稍有不慎,便会彻底落败。”
阮如安未正面作答,眉梢却微微挑起,唇边隐现一丝淡笑:“棋局深浅,胜负未明,何须急于出手?须知,乱者自乱,败者自覆,你且看着便是。”
说罢,她缓缓起身,将茶盏轻搁于案几之上,发出清脆一声。
片刻间,轻盈步履已移至一侧窗前。
春日的阳光透过薄薄纱帘洒下,映在她一身银裘之上,宛若寒星落入霜雪间。
她眸色微转,凝视着庭院里枝头初绽的杏花,语声低缓:“三日之期,不争长短,只看谁先露出破绽。到那时,才是收网之机。”
穆乐宸抬眼望着母亲的背影,阳光将她的轮廓勾勒得分明。
他忽而感到,自家阿母再仅仅只是那后宫之主,更是这朝局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阿耶…….
定然也是想看到这一幕的罢。
似是想到了什么,穆乐宸眸光微闪,他攥着手心,应声道:“儿子受教。”
霸道阮姐
搞事业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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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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