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坤宁宫。
寒意深沉,珠帘微垂,烛火摇曳如豆,映得四下如沉水深渊。窗外寒风夹着落雪拍打窗棂,声音低哑,仿若诉说着未明的忧思。
阮如安端坐在榻前,身披雪绒素裘,素净的脸色隐在灯影中,衬得那微蹙的眉心更添几分深重。她的手中紧握着一只素瓷暖炉,指尖微凉,却似不觉。
冬儿轻手轻脚走进,手中端着一盏热茶,眉眼间满是忐忑。
她在榻前立定,语气小心却不敢隐瞒:“娘娘,叶太医刚才又传话……陛下的气息虽略有平缓,但箭头未拔,伤口恶化难止。依太医们所言,若无良方……陛下怕是撑不过五日。”
五日?
五日还能做什么事?
什么五日,穆靖南这次次都能逢凶化吉的命格,哪里就会栽在这次小小的刺杀上头?
想必是那些个医者自己总爱危言耸听,或者医术不精罢了。
想是这么想,可阮如安还是撇过头去,她目光凝在暖炉上,片刻后,她低低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去,将‘扶曜’取来。”
“扶曜?”
冬儿闻言大惊,手中的茶盏险些脱手,她慌忙跪下,语气中带着一丝难掩的惶急:“主子,扶曜丹乃相爷当年亲托人献上,相爷当年再三叮嘱,定要留给娘娘以作不测之用,如今……”
这药丸子原本是用北岭天参、百年龙涎草、天池雪芝炼成的珍药,世上只此一颗,能护住命绝一线生机。
诚然,这药金贵的很。
当初阿耶交给她时,是三令五申了不到危急之时不可用此物。
可眼下难道还不是危机之时吗?
阮如安抬眸,目光如霜冷冷落在冬儿身上,“若连他都保不住,我可还有何用这药的机会?”
冬儿眼眶泛红,仍试图劝说:“可陛下虽伤重,太医们尚未言必死,若此时用了扶曜,往后……”
“往后?”
阮如安的唇边勾起一丝浅薄冷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丝悲凉与疲惫,“若他不在了,我们又何来往后?若再等下去,他连这几日都撑不住!”
说到此处,她的语气陡然一顿,眸光垂下,似有几分难以察觉的颤意:“冬儿,你以为,若没有他,仅凭我和宸儿……便能稳住大渊的江山吗?”
现在看着,有镇北王在,固然是局势大好。
那镇北王原本就是穆靖南的人,他若是个清心寡欲的,当初哪里会那般艰苦的从侯爵的位子一步步爬上来。
穆靖南真若死了,阮如安不觉得镇北王会一直听那点没成书的口谕。
而穆乐宸…..他到底年幼,论心计、论在军中的威望,他哪里比得过那位在沙场上征战半生的镇北王。
来日他若生了歹心,她们母子三人哪里还有命活?
便是不说这个……清流那边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马,如今霍若宁的霍家军还在北境,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她孤立无援,哪里真能去冒这个险。
……
再言,她也不想他就这么死了。
她还有许多话想要亲口问一问他。
冬儿看着自家主子隐忍的神情,心头一酸,连声叹息:“娘娘……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取扶曜丹。”
阮如安听到应答,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待房门合上,坤宁宫内重归沉寂,只余窗外风声愈显刺耳。
她慢慢合上眼睛,胸口隐隐起伏,许久,终是轻吐一口浊气。
-
太极殿。
宫灯昏暗,灯影下寒霜初凝,廊檐间的风铃声随着夜风发出微颤的叮咛。
守夜的宫人低头缩肩,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阮如安步履轻缓,身披素裘,立于殿门外,目光透过未完全闭合的殿门,落向内殿。
在坤宁宫里呆着,她总也觉得心头惶惶不安……可如今真见到了人,却并未好到哪里去。
烛火明灭间,只见得穆靖南静静地躺在龙榻上,面色苍白如雪,眉宇间的神色因重伤而显得无力。
他胸口的绷带上隐隐透出猩红的血迹,随着微弱的起伏似有如无。
“箭头未拔,恐已伤及命脉……”
“纵使扶曜能稳住气息,但若失血不止,陛下恐怕……”
太医们低低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入耳中,虽未明言,但字字句句都在说着榻上那人性命垂危。
阮如安站在门外,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目光死死盯着榻上的人。
四周死寂,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也随着他的胸口起伏而放缓,每一次波动,都牢牢牵扯着她的心。
“穆靖南……”她低声唤着,语气轻得几乎被风吹散,藏着深深的担忧与压抑的情绪。
她没有推门而入,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直到冷风将她的身影埋没在黑暗中。
良久,她终于还是攥紧拳头,冷声对着一旁的冬儿道:“备轿,本宫要去趟大理寺。”
纵然穆靖南有千万般不是,那也都是他们的家事,与外人没有半点关联。
他眼下被折腾成这个样子,她哪里会让身为罪魁祸首的程筑好过。
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也不能够的。
-
皇后火急火燎出了太极殿那一瞬,那位守在龙榻前的叶太医面色都轻快了不少。
他再瞥了眼皇帝胸口那浅得快要愈合的伤口,默不作声的缓缓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闭好嘴就是最大的识相。
四下无人,李大监这才扶着穆靖南起了身。
他只抬手将才刚冬儿从坤宁宫呈来的锦盒递了上来,遂恭敬道:“陛下,这是娘娘送来的扶曜丹。”
那锦盒上印着的梅样栩栩如生,穆靖南眸光微沉,却也认得,那是阮氏的族徽。
昔年阮相游历四方,曾遇一高人赠此丹。
此丹珍贵,传闻是可活白骨,逆乾坤。
见皇帝神情恍惚,李大监忙会意的打开那锦盒。
烛光映照下,赤红的扶曜丹微微泛着光泽,浓郁的清香扑鼻而来,只闻上几息,都能窥其不凡。
“她终究还是舍得。”穆靖南低声自语,语气里却听不出是欣慰还是自嘲。
说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穆靖南只是低头注视片刻,抬手轻轻将盒盖合上。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他顿了顿,补充道:“将这东西收好了,往后寻个机会还给她。”
她能舍得将这样珍贵的东西给他,想必也不是对他一份情谊也没有的。
只是这里面有没有掺杂别的东西,
“是。”李大监应下,遂趋步退了下去。
只是这般,屋内唯余下他一人。
穆靖南沉默半晌,他的手缓缓从胸口移开,指尖落在身侧的被褥上,轻轻摩挲着。
终于,他还是低低笑了笑,眼神中却泛起一丝莫名的苦涩。
-
大理寺,寒夜如刃,冰霜漫上墙壁。
囚室内灯火微弱,光影将墙壁上铁链的轮廓映得森然可怖。
程筑被锁在木椅上,鬓发凌乱,面容苍白,身上的灰袍满是污渍。尽管如此,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带着刻意的倔强,仿佛想借此撑起一丝残存的尊严。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打破牢狱的死寂。铁门被缓缓推开,低沉的“吱呀”声刺入耳中,寒风随之灌入,带来一股隐隐的梅香。
来人正是阮如安。
她一身素裘掩身,面容在昏黄的灯火中显得愈发冷峻。
停下步子,她的目光轻轻扫过程筑,未曾有一丝停顿,仿佛眼前不过是块无关紧要的物件儿。
“程大人。”她的声音缓缓响起,如冰面上的薄风,既轻又冷,“不知这枯坐囹圄中的感受,可还安稳?”
将要三司会省,她虽动不得程筑性命,打一打、讽刺几句确实能够的。
程筑抬眼,唇角扯出一抹冷笑:“程某何德何能,竟让娘娘亲自前来看望?莫非娘娘担忧程某失了这条命,不足以向天下交代?”
“交代?”阮如安轻轻一笑,唇角的弧度浅得几不可察,却透着讥诮,“程大人当真以为,你那点生死存亡,值得本宫大费周章?”
程筑闻言,瞳孔微缩,随即压下情绪,强撑道:“如此说来,娘娘今日所为何事?”
“本宫不过一时兴起,来瞧瞧程大人是否过得安好。”
阮如安缓缓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语调中似有若无的惋惜,“毕竟,昔日清流之首,如今竟也落得这般模样,真叫人唏嘘。”
来时她已吩咐心腹屏退四周,更有容冰在外头守着。
她是气极了,又是心烦极了…….如此这般,此时同程筑说起话来,自然也不大顾及了。
“娘娘无须感叹,清流志士心怀天下,本官自知赴死而无怨。”程筑语气冷硬,试图稳住气势,然而他的双拳却悄然握紧。
他素来孤傲,如今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这般阴阳怪气,哪里真沉得住。
阮如安看在眼中,神色未动,只是轻轻抬手,将灯芯挑高了一分。
“程大人此言,倒让本宫生出几分敬意。”
她轻轻叹息,“毕竟,连堂堂清流之首也能被如此轻易弃之不顾,可见所谓志士,终究不过一场虚名。”
程筑脸色一变,声音骤然拔高:“娘娘此言何意?”
“何意?”阮如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淡淡拂过的一道刀锋,“本宫的意思,难道程大人不明白么?你自入狱以来,可曾见过哪位同党前来营救?还是说,程大人到如今才察觉,自己不过是被推出来挡刀的弃子?”
她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敲在程筑心头。
大抵是程筑自己本身就有这样的顾虑,只见他听了这话,那面色从苍白渐渐转为铁青,不过是咬牙强撑:“娘娘不必费心离间,程某为清流一死,问心无愧!”
阮如安淡淡一笑:“问心无愧?怕是程大人这番话,说给自己听都未必信罢。”
她缓缓移步,在他身边停下,低头俯视,睥道:“程大人,天寒地冻,本宫劝你一句,早些认清形势,免得死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毕竟,没人会为一个弃子流泪。”
她这话也不是完全挑拨离间的假话。
白暨那些人要是真想救程筑,也就这三日的功夫了。
可外头是镇北王坐镇,眼下还有兰寺卿把控。
众目睽睽,除非他们甘愿为了一个程筑舍弃一切,否则,他们的手就伸不进来。
程筑,只能是一枚弃子。
听了这话,程筑猛地抬头,目光愤怒,张了张口,却哑然失声。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阮如安,却发现她神色从头到尾未曾有一丝波动。
恍然间,程筑眯了眯眼。
若不是光线足够明亮,若不是皇后的声线足够柔和。
他都要将面前的女郎错认成那个高高在上、不动声色不费力气便能将他坑害至此的帝王了。
“拖下去,好好‘伺候’。”
穆靖南一日不醒,程筑便一日别想好过。
大理寺多的是折磨人又不要命的法子,阮如安不信兰寺卿会悟不了这点道理。
说罢,阮如安不再看他,袖摆一拂,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其实皇帝的人格要出来了
他其实也是个戏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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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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