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来,伤还没好呢。”
生死线上走一遭的感受云露雪深有体会,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委屈,她鼻尖发酸,唤人将她们扶起。
二人抬头再叩首三次才肯起来。
麝楹瞧云露雪被勾起伤心事,便岔开话来问二人:
“能活过来便是和延福宫有缘了,日后就在这儿侍奉吧。你们二人唤作什么?”
二人深有同感,狠狠点头,热泪还挂在脸蛋上,一人就抢先决然答道:
“奴婢二人自幼进宫侍奉永寿宫,名字也是永寿宫起的,不想竟落个如此下场。”
“我二人日后既在殿下身下侍奉,若殿下不弃,请赐名!”
“请殿下赐名。”
二人又要跪下叩首,被拦下后无奈堪堪垂首行了个虚礼。
前程往事尽断,请新主赐名,这便是表了最大的忠心了。
云露雪心里暖洋洋的,自然慎重了起来,她垂眸深思片刻后抬眸笑道:
“犹如莲华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你便叫莲生如何?”
被点到的是前面一些,年纪稍长、脸盘圆润的宫女,她听了,喜上眉梢:
“多谢殿下!莲生多谢殿下赐名!”
云露雪又踱步几息,正要撞上归心时,抬头笑道:
“此法华经,能令众生至一切智,如如意珠,能雨众宝。你便叫宝珠可好?”
瑟缩些瓜子脸的小宫女眉眼弯弯:
“唉!宝珠谢殿下赐名!”
二人欢欣雀跃,还想再说,皆被宋清源拦下:
“都快躺下,本就气血双亏,捡回了的命,伤还没好呢!”
二人这才悻悻然躺下,可转动的眸子里是藏不住的希翼,宋清源又瞧了一遍,皆无大碍,也不禁松快笑道:
“命捡回来了,过几日就能下床。”
又是一阵欢喜。
云露雪眼角含笑地出了屋门,就见宁峥侧首挑眉看她,她难得心情好地朝他点点头。
宁峥心下悸动,嘴上却不认:
“殿下这是查出李凝荷死因了?”
云露雪却蹙鼻剜了他一眼,撇嘴不答,转身就要走。
宁峥赶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
“没笑话你,李凝荷的尸身就在殿前司军营,殿前司仵作再验,你可要去瞧瞧?”
云露雪喜笑颜开,顺势拉过他的手就往外走:
“那还啰嗦!”
宁峥眉眼展开,笑意浓浓,怕她费力,心甘情愿地随她走,不想却瞥见归心亦步亦趋地跟上,笑意顿消,扫视上下:
“他也一起?”
归心朝他弯腰解释道:
“阿弥陀佛,施主可否带贫僧同去?”
云露雪瞧归心是温柔有礼,落在宁峥眼里就是窝窝囊囊,
他掩了笑,还未张口就被云露雪单手拉着胳膊推向前:
“快些走。”
他不悦地瞧着她的另一只手,正扯着小和尚呢,
心下烦躁,却又不舍得松了这只手,到底是忍下了。
幸而小和尚识趣,触电般松了手:
“阿弥陀佛,我跟着你们就好。”
云露雪也不强求,三两步行至宫门前,鹤浣套了马车在此等候,宁峥轻柔地扶着她上了马车,而后翻身上马行至马车旁。
他戏谑地看着归心爬上马车,又在云露雪伸手拉他时心下酸涩。
云露雪拒了其余随行的宫人,殿前司军营乃军家重地,麝楹也觉该少些人去,也就点头了。
马车宽大稳重,马蹄哒哒,
四人不急不徐朝殿前司军营而去。
宫门处有人例行检查,见秦国大长公主令皆恭敬退后,跪下欢送。
云露雪半掀车帘,俯视一排整齐跪下的侍卫们,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权势的好处,
心下不禁喂叹,怪不得他们会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位子斗个你死我活。
殿前司军营纪律森严,马蹄渐缓时,殿前司众人便已单膝跪地迎接,
云露雪由鹤浣扶着立于车首,他们齐呼高呼千岁,
云露雪心潮澎湃,面颊绯红,扬手道:
“免礼。”
直至四人行过,他们才缓缓起身,继续忙碌起来。
云露雪沸腾的血液在瞧见冰冷的尸体后瞬间冷却。
李凝荷已死一日夜,幸而天冷,尸身还未腐烂,腥臭味见缝就钻,云露雪用帕子捂住鼻子,却还是挡不住糜烂的尸臭钻入口中。
于幽暗的室内,一盏煤油灯晃来晃去,
仵作掀开白布,将昨日缝好的伤口再度剪开,腐臭拧巴的心脏又被掏出,
云露雪周身阴冷,寒气直往骨头里钻,她强装镇定凑近尸身。
“就是中毒。”
殿前司仵作年近半百,见多识广,只稍看几眼便笃定道:
“此毒已深入心肺,绝不是一两日之功,起码服用了有半年有余。”
他将心脏放在白布上,嘴角下压,声音放缓放重:
“许是南畤奇毒——水清泉。”
云露雪眉心一跳,怔愣问道:
“可有解法?”
她直直地盯着仵作,看他将白布盖上,收起箱盒,心里越发急切,
那仵作却嗤笑一声后道:
“此毒已然绝迹,想来是我看错了。”
云露雪不怒自威,冷声问道:
“此话怎说?”
那仵作这才停了手,抬头去看,幽暗的室内,云露雪一身凤袍耀眼夺目,耳间东珠摇曳,温润高贵。
他猛地想起新封的秦国大长公主,忽地跪下:
“奴才拜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不禁心下责怪自己,安稳了十来年,心里就松懈了,竟连这都能疏忽。
他埋着头,心下又暗骂宁峥,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和自己说。
云露雪垂眸看着脚下,只问道:
“仵作只需将此事说清便可。”
鹤浣适时将仵作扶起:
“殿下是个明白人,李叔直说便是。”
李仵作咬牙发了决心,终是松了口:
“也不是什么隐秘,此事年岁稍大些,二十年来年前和南畤打过仗的老人都晓得。”
“请李叔赐教。”宁峥恭敬拱手道。
李仵作笑着摇手道:
“你小子倒是乖觉。”
“那还是前朝的事儿了,陛下当年还是威武大将军,南畤屡屡挑衅,大将军奉令平乱。”
“南畤而已,连战马都没几只,当年大家都以为不过是一群芝麻大小的野人。”
“谁都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他长长叹了口气,语气中尽是不忍:
“谁能想到他们竟早将城中水渠里的水尽数换成了奇毒水清泉。”
他眼角寒冷,五官拧成一团,艰难回忆:
“半日攻下一城,大家都很高兴,烹牛宰羊庆功,不想一夜整个军营全倒下了。”
“水清泉无色无味,食之甘甜,银针根本验不出。”
“一日死十之一,两日死十之三,根本找不出病因,大家都在等死。”
目光清冷绝望,好似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夜:
“三日后南畤夜袭军营,又死十之六七,只能退守容城。”
“容城位于高山之上,易守难攻,南畤却早有准备,容城中商贾大户皆受其贿赂,送于军营的水皆是水清泉。”
“就这样,去时十万之众,回来只有寥寥万余。”
“容城也失了。”
落寞的眸子失了神,他悲戚笑着:
“说来可笑,我们知道这水清泉,还是南畤皇族内斗自己说出来的。”
他久久难以回神,只继续道:“故而,陛下登基后,便禁了和南畤那边的往来。”
“割荣城,以保山河永固。”
“都二十年了,这水清泉不可能出现在京都的。”
云露雪心下震颤,手心冷汗直冒,睫毛颤动,她强装镇静道:
“此毒——无解?”
李仵作似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道:
“水清泉何解?何解?!”
云露雪失了力气,脚跟一软,朝后退了半步后才堪堪稳住,
鹤浣扶着她,她瞧着白布旁诵念佛经的归心,
阴冷的气息侵入心肺,她难免心生绝望。
“既然无解,那为什么还有十之一二的人活着回来了?”
宁峥摇晃李仵作肩膀,拎着他的衣领,大声质问。
李仵作恍惚间回神,他堪堪挣开,又继续收拾起箱盒来,闷声又说:
“中毒不深,苟活而已。”
宁峥单手压住药箱,李仵作拉不动箱子,自暴自弃地甩手走开,又愤然掀开白布,皱巴的心脏滚动,他指着那颗丑陋的心,声嘶力竭道:
“这颗心是十六七岁的人有的吗?!”
“我活剖过刚中毒的人的尸!一十三具!刚中毒就是这样!”
“你告诉我!天下有何神药!可让人的心!老而复少?!!”
他又用力用指尖猛戳心口,大吼道:
“我今年不过三十五!在荣城待了半日!半口清水而已!!”
他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如一块块漆黑的石子,一颗颗猛掷云露雪心脏,她绝望地仰头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从眼尾滑入发髻,鼻尖发酸。
死亡若不可避免,那她也该更胆大些。
手脚好似又有了力量,她推开鹤浣,如颗细小的竹子扎在泥里般站着,目若星辰:
“此毒再现京都,有人和南畤勾结,图谋我大庸江山。”
“本宫命殿前司全力追查此案,务必揪出贼人,以卫我大庸江山永固!”
宁峥、鹤浣当即跪下,恭敬俯首:
“微臣领命!”
“此案不可声张,需以教坊司李凝荷为引,深挖出幕后之人。”
云露雪眸光坚定:
“若有人隐瞒、反抗、阻碍查案,本宫允你们即刻诛杀之权。”
二人再应下。
鹤浣心潮澎湃,她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
她激动地仰头看向云露雪,时机刚刚好,太好了。
宁峥则脸色阴沉,他垂眸盯着靴尖,一个舞妓之死真扯出谁来可如何是好。
他偷觑云露雪,决绝的信念是她更加动人,他挪不开眼,心里百转千回。
来时四人,走时三人,
归心留下为亡者诵经超度。
冰冷的尸身被抬了出来,温柔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归心独自跪于棺椁前诵经。
犹如莲华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出自《华严经》
百度里的解释是:心犹如莲花生长于水而不沾水,犹如日月运行于天空而不驻足停留。遇事要从容面对,事过则不要再去纠结和后悔。
也应和了新改的文名《不悔》:落子不悔,一往无前。
此法华经,能令众生至一切智,如如意珠,能雨众宝。出自《妙法莲华经·安乐行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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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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