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写的,那我就夸不得了吗?”何雨堂问道,“这么好看的字,是个人都懂得欣赏。”
石愚川见笔体异常俊秀,下意识以为成书者是王平潮,毕竟,能写出这种笔体的人一定是经过了经年的练习,放眼整个江南府,有如此家教、学识的,恐怕只有王平潮一个。
“王公子笔力自然不俗,不需要你来提醒我。”石愚川冷笑一声,“你别以为自己前些日子靠一手漂亮书法就能翻身了,不过是临时抱佛脚罢了,真以为能跟这些经年苦读之人平起平坐了?”
何雨堂还来不及辩驳,就被一个人挤到旁边去了。
石愚川素日钻营,见多识广,认得此人,知他姓贾,乃是江南府氛行第二大庄庄主的次子,人称贾二,他上有兄长,下有幼弟,个性不似幼弟讨人喜欢,为人又不如长兄成熟稳重,因此不得父亲喜欢。
何家名气响,是因为他们家深受皇家青睐,而贾家虽然名义上是氛行第二大家,但其实早因为经营不善、常以次充好而濒临倒闭,为了维持庄子的正常运作,贾庄主动了歪心思,想跟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飞花门合作,替他们大量制作迷香,谁知,飞花门早就被朝廷盯上。贾庄主这边刚派出心腹去跟飞花门谈生意,飞花门就被一锅端了。
贾庄主一直担心被牵连,整个人担惊受怕,就那么病了下去,贾家三子见时机到来,各自使出浑身解数,想让父亲看重自己,将来好继承家业。
贾二本想直接送些厚礼给王府尹,可谁知王府尹三番闭门不见,贾二打听过,王府尹不是清廉之人,怎么他送钱反而不收?后来他仔细一想:或许是我直接送钱太过明目张胆,因此才得府尹嫌弃,倘若我将这笔银子使在王公子身上,那可就说不准了。
贾三读过些书,人也聪颖,在雅集上写的诗被林笑庸看中,因此也在入学名单之上。贾二便借着送幼弟入学的由头跟了过来。
贾二听人说王公子已经办了入学,可他寻遍了官学也没找到人影,正疑惑时,就听到几人聚集在门前,夸赞着王公子的墨宝,他闻言,噌地一声窜了过去。
“这是王公子的笔迹?”贾二问道。
石愚川虽然平日里与王平潮称兄道弟,却从未与他一起切磋学问,遑论辨认笔迹,但他心底里认定了,只有王平潮这般高洁傲岸之人,才写得出这样的字来,因此一口咬定了:“这样出色的书法,除了在雅集上拔得头筹的平潮兄,我想不到第二个人来。”
围观众人纷纷点头附和:“是啊,这样苍劲有力的笔体,还有谁能写出来?”
贾二本来将信将疑,听石愚川一口一个“平潮兄”,便以为石愚川跟王平潮相当亲近,那这张墨宝必定是王平潮所写了。
想到此处,贾二便伸手揭下了那张指引。
何雨堂抬手阻拦:“这是给入学新生看的,你撕了干什么?何况,这根本……”
“就是!就是!”石愚川拔高了声调,“这是平潮兄的墨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撕下来的!”
花临忙完了赶过来,却发现一堆人围着自己随手写的字,当成是王平潮的了,她不想惹出乱子,急忙上前要解释,谁知人群是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她压根就挤不进去,急得她忙跟何雨堂使眼色,何雨堂心领神会。
“我早听说王公子才华横溢、惊才绝艳,一手书法集各家之长,仰慕已久,一直想要登门拜访,可惜家中生意繁忙,苦于没有时机,今日我送幼弟入学,没想到竟能达成夙愿,当真叫人感到意外,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吧。”贾二,“我虽然是一介粗人,可我一见这幅字,就觉得不同凡响,想买下来挂在家中,时刻警醒勉励自己。在下愿出百两,请王公子割爱!”
千金买字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讲,必然是一段佳话,贾二此举若成,王平潮必然文名更盛。
万一王平潮拒绝,贾二也早已经想好了后路,他可以劝说王平潮收下这笔钱,用于修缮官学,改善学子们的学习环境,到时候,他贾二明里送一百两用于修缮官学,暗里送一百两让王平潮收下,到时飞花门的事情便好商量了。
何雨堂上前打断道:“贾公子,你所说的恐怕不行,这幅字何须千金买,它根本不是……”
石愚川怎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跟何雨堂作对?他直接堵住了何雨堂的话头:“怎么?嫉妒了?”
“我嫉妒什么?”何雨堂反唇相讥。
“你这人虚有其名,本来不够资格进入官学,最大的资本不过是一手好字,现在看到平潮兄写的字有人愿意出百两黄金买,你心生妒意!”
何雨堂闷哼一声:“他写的字价值百两?那可未必!”
“王公子写的字不值?那你写的字值?”一名旁观的学子讥笑道,“或者,你排名在最后的朋友能写出这样的字?”
众人听完,哄堂大笑起来!
人群中,花临掩面,何雨堂根本插不上话,这可如何是好?
“鱼目混在珍珠里面,可终究不是真的珍珠!”贾二附和着,“咱们王公子的笔力,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那厢,贾二左等右等不见王平潮现身,他恐计划有变,招手叫下人们把百两黄金抬进来就放在地上,忙撤走了。
“这下,可惹大麻烦了。”花临小声道。
何雨堂安慰道:“我们可什么都没说,都是那贾二自以为是。”
“但愿这幅字不会被贾二拿到王府尹面前去。”花临祈祷着。
何雨堂说:“贾家应该是有事要请王府尹帮忙,所以这几日才一直上窜下跳,但就我所知,贾大已经跟王府尹攀上关系,这幅字应该是用不到了。”
“希望如此。”
何雨堂又问:“对了,你在别处有写过字吗?”
“有,”花临思索道,“我给几个朋友写过字,但他们身份低微,应该不会被注意到。”
“那就没问题了。”
——————
回到家中,贾二听说父亲正在书房招待客人,心中只觉奇怪,能让父亲亲自接见的人可并不多,不过贾二还没多想,只是叫管家把他带回来的字装裱起来,挂在前厅,等会儿客人从此处经过时,也能顺便看到。
“二弟,这是何人的字?为何你如此宝贝?”贾大疑惑道,他素日看不上这个愚笨的弟弟,更不相信他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我高价买回来的,王公子的字!”贾二对兄长炫耀,“这就是我攀上高枝的关键!咱们贾家有救了!”
“你还真是有办法,恭喜了。”贾大轻描淡写道,“不过,今日,我已经请到了王府尹,他答应看在我的面子上来府上一叙,此刻,应该已经跟父亲谈妥了。可惜了你豪掷百金!那钱应该是你自己多年的积攒吧,真不容易,我会记在心上的,日后我继承了家业,定铭记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听贾大的语气,他已经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把家业攥在手里,贾二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弟弟啊,城郊的那块地,我已经决定给你了,你看,”贾大笑着拍对方的肩膀,“你是不是也该早做打算,把家当都搬过去,别碍了我的眼。”
说完,贾大潇洒离去。
贾二心有不甘,只觉得也应该在父亲面前表现一番,至少让他知道自己所做的努力,于是一直待在前厅,待看到父亲和王府尹有说有笑地离开书房时,急忙做出一副欣赏字画的样子来。
果然,王府尹顺着贾二的目光,也被那张字吸引了过去,心情大好的他便问了句:“看这张字悬挂的位置,想来也是贾庄主精心收藏的珍宝了。”
贾庄主走过来,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藏品。贾二趁机说:“父亲,这是孩儿近日新得的字,因觉得此书法笔走游龙,能写出这幅字的人未来必定大有作为,定能在科考中拔得头筹,特意花重金购得,希望此作能够传世!”
“哦?那你快说说,此物从何处得来?”
贾二无比自豪侃侃而谈道:“今日,我去送三弟入学,在官学门口见到这张字,才知什么叫做神仙笔迹,依我看来,今年官学里其他人都是草包,只有这一人称得上是出类拔萃,可堪大任!”
王府尹看着看着,面色就黑了下去。他当然认得出来这不是他爱子的笔迹,这贾二好大的口气!竟然敢把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归为草包一类!再看这贾庄主,居然笑着允许贾二把这种话说完!可见他们父子二人表面上恭恭敬敬请他办事,实际上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哼,贾庄主,既然你的心迹明了,那本官便告辞了!不必相送!”王府尹一挥袖子,转头就走,留下贾氏父子在原地面面相觑。
“父亲,王府尹方才不是还跟你相谈甚欢吗?”贾二疑惑。
贾庄主同样不解:“方才我许诺了他不少好处,后来你又吹捧了他的儿子,照理他应该满心欢喜才是!这张字写的确实漂亮,我们夸赞也是应该的,他怎么反倒摆起一张臭脸?真是摸不准王大人的想法!难道……畜生,你是不是搞错了?这张字确定是王平潮的?”
“千真万确!”贾二委屈地缩起脖子,“我听人说,只有王平潮能写出这么俊秀的字来!”
贾庄主一听,顿时明白了:“你没看到是王平潮亲笔写的对吧?孽子!”
“不可能!”贾二心底虽然慌了,但还是梗着脖子争辩,“这种字,除了饱读诗书的王平潮,还有谁写得出来?江南府识文断字出名的就那么几个人物,难道还有错不成?”
此时,贾三回到家中,他虽不知道父亲和二哥在为什么争论,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前厅中新悬挂的字:“这字,怎么跟外面哑巴货郎担的箱子上的字一样?”
贾二不信,这分明就是王公子的墨宝,怎么可能出现在货郎的箱子上?他走出家门一瞧,见哑巴货郎正挑着箱子、满面堆笑、走街串巷,箱子上书:“针头线脑,日用杂货。”
那笔体,果真跟他挂在前厅里的一模一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