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内,许多书生下笔写了起来,引得旁人驻足围观,看完了还不忘点评一番。
“这位公子,文风激昂豪放,读完令人荡气回肠,心驰神往。”
“苏兄弟也不差,文章清丽深婉,倘若林老在此,看过你的文章后,必会后悔之前看走了眼啊!”
众人聚集在一处,互相吹捧着。
不过倒没人往花临身边凑,在茶楼里发发牢骚的人,大多只是过过嘴瘾,并没有几个人沉心学问,甚至连雅集的请帖都没资格拿到,不过是撒一句谎,抬高自己身价。他们倒是见过群芳阁门口悬挂的字画,知道有花临这么一号人物,但并不认识他的面容。
“有趣。”老者从座位上起身,也想凑过去看一看。
那群互相吹捧的读书人见来人是个身着粗布衣服的老者,心下狐疑,上下打量他一番:“老头,你凑过来做什么?”
老者拱手道:“在下是个渔夫,少年时也曾随先生识过几个字,因此每每见到写了字的纸,都想瞻仰一番,几位公子,既然你们学问已经炉火纯青,那应该不介意让我看看吧?”
老者态度诚恳,神情谦卑,只是肤色黝黑,浑身的鱼腥味道,熏得那几位公子捂紧了鼻子:“快走,快走!茶楼是文人雅聚的地方,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钱就能进来了?这种人也配谈学问?也配看文章?”他说这话时,还自觉将何雨堂讽刺一把,因此略显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老渔夫我虽然学问不高,可我知道,识文断字,乃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老者说道,“诸君却学问或许未成,可这脾气倒是不小,哪里算什么读书人?依我看,你们不过是一群既没有学问、又心高气傲的肤浅之人罢了。”
“老匹夫!斗大的字你不识几个,竟然还敢指点江山,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不知道天高地厚!我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几个人在我面前横着走。”其中苏姓公子被戳中了心中痛处,气愤异常,竟抬手推了老者一把,还嚷嚷着,要小二把老者赶出去。
小二面带难色:“苏公子您息怒,这位客官也是付过茶水钱的,我们开门做生意,因为您一句话把人赶出去,恐怕不合适。”
苏公子一听,冷笑道:“本公子的话不好使?那不知道它好不好使?”说话间,苏公子抛出了几锭银子,落到小二脚边。
小二眉开眼笑,弯腰趴在地上,把银子捡起来。转瞬又阴沉着脸色,不耐烦地催促老者:“老头,识相的话快点滚蛋,否则别怪我把你扔出去,也怪丢人的。”
老者岿然不动,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
“嘿,你个老头,敬酒不吃吃罚酒!”小二说着,就上前拉扯老人的衣袖,要把他拖出去。
老者手上暗暗蓄力,正在此时,却见两个年轻后生站了出来,走在前面的个头稍矮,五官清秀,有些女相,一眼望过去,很容易叫人与他亲近,另一人则身量稍高,轮廓分明,目光如炬,身上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场在。
“慢着!”花临听不下去了,冲上前将老者护在自己身后。
苏公子是个绣花枕头,虽然嘴上说自己是个读书人,但其实一心扑在青楼里,旁的事情是一问三不知,家族生意从不参与,他见两个人站出来护老者杀了自己威风,一时间面子上挂不住了:“你们两个是什么人?我就是看不惯这臭老头,你们不想惹祸上身的话最好别多事。”
“我们也不是什么人厉害的人,只是认得几个字,但我们知道,应该尊重老者,何况老先生求知若渴,一心向学,更是我辈楷模。”花临说。
“在江南府,应该尊谁重谁,不是你们说了算,是我。”苏公子扇子一摇,面色明显不悦了。
有围观者,了解苏公子脾性的,见他拉下脸来,知道他动了怒火,忙拉着花临的衣袖,小声劝道:“这位公子,看你的样子,也是不常出门,不知道深浅轻重,苏公子家里是开绸缎庄的,很有些权势,得罪过他的人,轻则家财散尽,重则家破人亡,我劝你还是不要管闲事了。”
绸缎庄?姓苏?何雨堂仔细回忆,江南府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不过苏家也算是何家的依附之一,最初是何老爷子手下的一个伙计,后来何老爷子仁慈,赎他出了奴籍,还给了苏家一块土地和铺面,让他们做生意,不过因为何老爷子死得仓促,土地和铺面的主人,书面上依然是何家。
“区区一个商人,有什么资格让别人忘记礼义廉耻,反而要看你眼色行事?”花临问道。
“那我就来告诉你为什么,”苏公子狞笑着,“凭我有钱,钱就是王法!”
好熟悉的一句话,何雨堂突然间就想起这个苏公子了,前一世,他们何家被席白设局,苏家就参与其中。当时苏公子假意帮助他,实则将他灌醉了,诱使他在转让土地、铺面的契书上按下手印,全然忘记了当年他们苏家是如何发达的。如果仅仅如此,何雨堂倒也不至于记住他,前世,这个苏公子闯入何家祠堂,公然将何老爷子的牌位踩在脚下,这仇,他怎能忘?
“你说钱就是王法?”何雨堂问。
“那是当然。”
何雨堂闷哼一声:“照你的话来说,谁有钱,就该听谁的。何家最有钱,那你怎么不听何家人的?”
“何家?”苏公子听到这两个字就浑身犯恶心,他们家出身奴籍,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旁人都说他们苏家是何家养的狗,只要何家人还活着一个,他就时时刻刻被提醒自己是奴仆的后代,让他在权贵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他无时无刻不希望天降灾难,“何家算什么?当年若没有我父亲为他何老爷子挡刀,就没有现在的何家,照我说,何家人给我提鞋都不配,我凭什么要听他们的?”
何雨堂叹息一声,他并非赶尽杀绝之人,一直都在给对方生路,奈何,对方本性如此,那就别怪他清理门户了。
“你要听我的,凭这个。”何雨堂掏出一沓银票来,放在桌上,转头对小二说,“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从今天起,茶楼改姓何了,不欢迎更不允许姓苏的人踏入。”
“何?你……你是?”苏公子看到那沓银票,眼睛都直了,好阔绰的出手,几千两够买几十座这样的茶楼了。
“苏公子,一直没来得及自我介绍,鄙姓何,名雨堂,”何雨堂说,“方才你的一番话,令我茅塞顿开。”
苏公子心下一惊,他没怎么在意过何家,隐约听说何雨堂是个草包,不过面前人的眼神,让他有些不寒而栗,竟不敢直视。
“原来是首富何家的公子,难怪气度不一样。”
“那个苏公子神情猥琐,面相狰狞,到底是小家子气,难怪说苏家是何家的狗!”
旁人议论纷纷,等着看苏公子的笑话。
老者听他们谈论,隐约知道了出面为自己解围的年轻人是什么身份,他也有些惊讶,这年轻人衣着并不华贵,行事也不张扬,竟然是这样富贵的出身。
但苏公子到底是嚣张惯了,何况那么多人看着,他还是不想丢面子,便硬撑着说:“原来是何公子,失敬失敬了,自家人何必搞得这么难堪?别为了一个老头,伤了咱们两家的和气,回头我在庄上挑两匹好布,叫人给你送来。咱们两家当年关系那么好,总不能因为何老爷子死了,这情分就没了吧?”
“家父仙逝,并不影响何苏两家的情谊,只是今日你为难老人,看轻学识,还口出恶言,这样的人,我们何家不会再结交。”
何雨堂的话说的轻描淡写,以至于苏公子还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他只是暗暗想着:不结交就不结交,反正我们家绸缎庄的生意满天下,也用不到你们。
苏公子还是很硬气,给了何雨堂一个白眼,就示意跟班们随自己一块儿去吃喝,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谁知众跟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起来,终究没有跟上。
苏公子大骂他们:“吃里扒外的东西们!从今儿个起,爷用不着你们了!”
老者刚想向何雨堂道谢,却发现他已经和同伴走了,只是留下了墨迹未干的纸张在桌上。
老者第一眼望去,便被笔体所惊到,在仔细阅读文章内容,更是心服口服,直呼:“少年人了不起。”他小心翼翼将纸张收起,问小二:“这文章是何公子做的?”
小二说:“不是,是何公子的同伴。”
老者返回住所,换下粗布衣服,将手上的文章拿给老友看:“你果然没说错,后生可畏啊!”
老友接过文章,细细阅读,惊为天人,便问他:“文章是何人所做?”
“茶楼上,一个样貌端正的年轻人。我不知他姓名,不过听旁人议论,他是官学学子,只是今日不知何故不曾参加考试。”
老友回忆着今日得到的名单:“有三个人没参加学考,一个是富商之子何雨堂,一个是从小就有神童之称的府尹之子,还有一个,姓花,没什么名气,我也没记住他叫什么。”
“如此说来,答案显而易见了。”老者捻须。
“那可不是吗?明摆着的。”
老者又拿起文章品读称赞:“府尹之子,王平潮,真不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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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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