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苏公子公然顶撞何雨堂的消息传回来时,苏老爷正搂着新纳的美娇娘在书房中寻欢作乐。
新妾见苏老爷脸色骤变,便娇嗔着问:“少爷可是是惹祸了?”
“这个孽子,还真是不让我省心。”苏老爷皱紧了眉头,“待他回来,我要好好数落他一番!跟何家撕破脸面是好事!真不愧是我儿子,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只是他骂的不够痛快,不够过瘾!”
新妾疑惑道:“老爷,素闻苏家有今日,是靠何家扶持,今日少爷公然与恩人撕破脸,怕是不好吧?”
“哼,有什么不好?”苏老爷揽过新妾的腰肢,“他何大山当年也穷得叮当响,若不是我替他挡了土匪那一刀,他能有今日?照我说,他的命都是我给的,他的钱也应该全是我的才对!可他倒好,发达了,只把肉汤给我喝。这种人,死的好!”
“原来是这样,还是老爷你看得通透!”新妾笑道,“说不准,那泼天富贵本来就是您的,只因您替他挡了一刀,财运流转到他身上去了。”
“你说的有理!”苏老爷点头,“这么多年辛苦经营,我们苏氏绸缎庄,早已经做大了。跟何家撕破了脸正好,从此不必再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我攀附他人。当年何家给的土地和铺面,他们若是要收回去,尽管让他们收去好了。苏家不在乎这点东西。”
苏老爷话才说完,就听得小厮来报,何雨堂的人上门了,要他们退还当年赠予之物。
“给他们,”苏老爷说,“不仅要退,还要敲锣打鼓,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么一大块土地、昂贵的铺面被退回去,想来那何家老婆子连同她的蠢货儿子都会狠狠大吃一惊!昔年寂寂无名的苏家,如今跟他们平起平坐了!”
小厮按着苏老爷的意思,雇了一支队伍,敲敲打打,一路到了何家,将契书归还,还给了何家几百两银子,作为利息。
“老夫人,老爷生前曾赠予过苏老爷一些财产,如今苏家大张旗鼓退了回来,您看事情应当如何处理?您是否亲自出面?”管家向何老夫人请示。
何老夫人却有些疑惑:“苏姓?我不记得老爷有姓苏的朋友。”
“其人名苏有田,自称多年前陪老爷押货时,替老爷挡了一刀,老爷因此送了他一些良田、店面。”管家回答。
何老夫人拨动佛珠的手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睛:“原来是苏有田,你方才乍称他做苏老爷,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人算不得老爷的朋友,当年若不是他违反嘱咐,四处露富,又怎会害得老爷被山贼盯上?又怎会有血光之灾,此人乃市井之徒,不宜深交,老爷生前曾嘱咐过我,不过苏家太小了,以至于这许多年,我早就忘了有这么一码子事情。苏有田退还了些什么?”
“城郊一百亩地,还有临街的一间商铺。”
“这么两三亩地的事情,我不想为此劳神,就由你代为出面处理。”何老夫人了解完原委后,轻轻摆了摆手,何家坐拥多少田产?这么几亩地给了便给了,也难为苏家在心上放了这么长时间。
管家把小厮请到前厅,不因对方只是仆人而轻慢,以礼相待,这是何家的家训,无论家财多少、权势如何,决不能忘记自己也是白手起家。
可小厮手扶着黄花梨的椅子,品着上好的甘茶,心底却飘了起来,暗道:我只是替苏老爷跑个腿,他们竟把我这奴仆一样的人当做上等人来对待,可见传闻何家亏损得厉害是真的,这么一点财物对他们家竟是如此重要,看来苏家崛起的日子到了!何家的氛行也该改姓了!到时,让何少爷做老爷的马夫,何小姐做公子的婢女,齐了!
苏老爷用过晚饭,见小厮满面红光地回禀:“老爷,您真该亲自去瞧瞧何家人的嘴脸。我们不过是退还了土地、铺面,还送上几百两银子,何管家看我的眼神都直了,对我竟然也恭恭敬敬的!看来传言是真,何家青黄不接,老的没用,小的不顶事,亏损严重啊!”
苏老爷得意极了,当即在祖宗的牌位前把头磕得砰砰响:“列祖列宗在上!我,苏有田,出息了!给咱们苏家长脸了!您诸位泉下有知,恐怕心里也乐开了花吧!不用乐,先别乐!苏家的好日子在后头!”
才说完话,小厮又跑来说:“老爷,贾家三公子前来拜会。”
“贾老三?他们家素来高傲,今日竟也主动求见,可见我狠狠杀了何家威风的事情已经传了出去。且等着吧,把前厅的椅子再添上几把,将来几天,各大世家都会因此来拜会我,要做苏家的附庸!”苏老爷志得意满,抖了抖衣袖,昂首阔步去了会客厅见贾三。
新妾留在祠堂上香,忽然一阵阴风吹来,把祠堂内摆着的几十个牌位尽数吹倒,不仅如此,就连牌位前放瓜果的盘子,也被打翻了,风这么大,可门却纹丝未动,新妾心中疑惑,暗想这是不是祖宗显灵了?可是,明明刚发生了件大好事,祖宗应该高兴才是啊!
另一边,苏老爷到了前厅,见到了贾三公子。他早听说了,贾三是贾老爷的老来得子,宝贝极了,平日一般不肯让他管理家中生意,恐他操劳,今日,这贾三竟然亲自上门要跟他苏家结盟,看来羞辱何家这一着果然是走对了!
贾三年纪不大,头戴发冠,齐眉勒着抹额,一张脸白中透着粉嫩,一双含情目,天然地像台上容貌俊秀的戏子,看着心思单纯天真,就是个不谙世事的贵公子。
“不知是什么风,把三公子吹来了?”苏老爷说话间已开始拿腔拿调,真把自己当成了土皇帝。
“我二哥被何家摆了一道,这事丢人,但想来已经传遍了江南,我们家对何家自然是恨之入骨的,今日听闻苏老爷您狠狠打了何家的气焰,故而慕名拜会,想跟您谈一桩生意。”贾三说,“想从您这里拿一千匹绸缎,市面上,一匹绸缎价十两,但凭您跟何家撕破脸的勇气,我出二十两!”
苏老爷被吹得不知天高地厚,当场与贾三订立书契,贾三拿了书契,眼神忽地就变了,变得有那么一些不恭敬。
“苏老爷,其实有些话,我是不应该说的,至少作为一个后辈我是不应该当场说的,可惜,我还是忍不住。”贾三轻挑着眉毛,苏老爷感受到了一丝冒犯。
“什么话?”苏老爷问,“我虽然年纪比你大,但不耻下问这四个字我还是知道的,倘若你这个年轻人说的对,那是没有任何过错的。”
贾三笑起来:“原本贵公子跟何家撕破脸我就以为很愚蠢了,没想到你比你的儿子还要蠢笨,不过,不怪你,因为这正好应验了一句话,虎父无犬子啊!”
苏公子听出了贾三话语中的阴阳怪气,虽然还不知道是为何,但他已经感受到了不舒服:“三公子,你这话从何说起?”
“我二哥买了无名小卒的字误以为是王平潮的,固然出了丑,可何雨堂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处处维护,足以证明何雨堂并不是什么草包。”贾三说,“我们家跌了跟头,正常人都知道应该引以为戒,重新用敬畏的眼光审视何少,可是,你却夜郎自大,还用从前的眼光看待他。”
“我不明白你究竟要说些什么?”苏老爷晚饭用的是一瓶老酒、一大碗猪油拌饭,被油糊住了脑袋,一时间思考不过来。
“但凡你或者你儿子真正有过了解,就该知道,你苏家现在有的,对比何家的财富,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贾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这么一百亩田地和一间铺子,你竟以为是多大的恩赐,还敲锣打鼓地送了过去,路边的乞丐听了都要发笑。”
苏老爷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生平第一次体会从站立在山顶到跌落至谷底的感觉,心情的大喜大悲,就如同冰冷的海水和滚烫的铁水在他心上来回浇灌:“这……这不可能……”
“乞丐饿昏在街头,何管家也会亲自接待的。何老夫人这两年是专心礼佛不假,可她认为重要的人,必定会出面相见的。你吃了个闭门羹,反倒以为是别人怕了你。”贾三生性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无害,他喜欢作恶,斯文地作恶,就是用刀锋一样的话术一层一层击破他人虚伪的面皮,他看着苏老爷的面容逐渐发白,心中充满着极大的满足。
“何家分明就是经营不善,连年亏损,何管家他对我的仆从毕恭毕敬……”苏老爷还想狡辩。
“倘若你算过何家今年派出去做生意的船只,就绝不会听信外面的谣言。”贾三说,“至于何管家对你的仆从毕恭毕敬,那是教养!你这种人,荷包鼓了,脑袋还是空的,怪不得生意做不过人家!养出来的儿子也不如人!”
苏老爷当场气得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恰逢苏公子回来,他撞见这一幕,直接扑上去把老父亲扶住了,他转头怒斥着贾三:“我们家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恶言相向,小心传出去叫人戳着你脊梁骨说你拍何家的马屁!”
贾三一笑,露出虎牙:“对!我就是拍何家的马屁!不止是我,我们全家都拍!传!尽管去传!最好让何家知道我们家多么会拍马屁!倘若你像我一样聪明,就会知道,何雨堂不是草包,而他那个所谓的伴读更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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