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早已侯在大门,装饰得极为华丽。
待车驶离侯府,裴元嘉才看向身旁神色平静的江沅芷:“你早料到了?”
江沅芷扯了扯唇角:“昨日才刁难我,今日便病了,‘病’得如此及时,想不料到也难。”
“你那封信……”裴元嘉迟疑道。
“自然是吓唬她的。”江沅芷笑道,“夫君真以为我会将家丑写在纸上送回娘家?”
裴元嘉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心中那点因母亲装病而产生的不快也散去不少。
“今日,多谢夫君。”苏婉轻声道谢。
裴元嘉看着她柔和的侧脸,“嗯”了一声,温声道:“夫妇一体,很多事都需一齐面对,日后若祖母或母亲再有事,你可直接与我言明。”
这算是一个承诺,也是某种程度的认可。
江沅芷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只掀开车帘一角看向窗外。
京城街道熙攘,热闹非凡。
……
马车在江府门前稳稳停下。
早已得了消息的江府下人立刻迎上来,手脚麻利放置脚凳。
车帘掀开,一身宝蓝色绸缎长袍的裴元嘉率先探出头,他长腿一迈,直接下了马车。
日光斜斜地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柔光,也柔和了他脸上一贯的淡漠疏离。
站定后,裴元嘉朝身后伸出手。
正要起身的江沅芷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嘴角扬起弧度,而后把手轻轻搭在他掌心。
大掌立刻回握住她柔弱无骨的纤手,稍稍一用力,将她带下马车。
江聿淙快步迎上来,他身后跟着珠翠满头的赵氏。
“哎呀,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江聿淙声音洪亮,还带着些许夸张。
他几步迈上前来,对着裴元嘉便是深深一揖,身子对折,几乎要弯到地上去,那姿态不似岳父,倒像是下属。
裴元嘉微微蹙眉,侧身避了避,虚扶一把江聿淙:“岳父不必多礼,折煞小婿了。”
江聿淙顺势直起身,脸上堆满笑,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裴元嘉,越看越是满意:“世子舟车劳顿,辛苦了,快请进快请进……”
他热络地引着裴元嘉往里走,将亲生女儿江沅芷晾在身后。
赵氏倒是还记得江沅芷,上前笑道:“沅芷回来了,让母亲瞧瞧,哎,嫁入侯府就是不一样,气度越发尊贵了。”
她嘴上说着亲热话,眼神却不时瞟向前面的裴元嘉,那热切程度比江聿淙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沅芷心中冷笑,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笑容:“劳母亲挂心,女儿一切都好。”
一行人进入前厅,江家两位主人坐于上首,江沅芷和裴元嘉坐在下首。
嘴里的茶水还来得及咽下,江聿淙便开始对裴元嘉嘘寒问暖。
从侯府太夫人问到侯爷、侯夫人身体安否,再问到裴元嘉,那副小心翼翼模样让江沅芷看着都觉得脸颊发烫。
裴元嘉教养很好,岳父问什么,他答什么,既不过分热络,也不失礼。
寒暄了好一阵,江聿淙忽然将话题引到别处:“那个……世子啊,我这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瑾轻轻拨弄茶盏里的浮沫,语气平淡道:“岳父但说无妨。”
江聿淙和赵氏对视一眼,立刻道:“沅芷有个弟弟,叫亦行,今年满五岁,也到读书启蒙的年纪,我寻来寻去,就想着国子监最好,能不能请世子帮衬一二,让亦行进入国子监就读。”
江沅芷听得频频倒吸凉气,心里怒骂父亲几百遍。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
专为皇家及贵族子弟,或部分优秀平民子弟提供读书讲学的地方,就江亦行那个蠢样,她父亲是真敢想。
一旁的赵氏也立刻帮腔:“世子,我们亦行肚子是有几分墨水的,三岁就能将整首诗背下,若有名师指导,日后定会有出息,咱们两家是姻亲,亦行日后为官,定能在朝堂助您一臂之力。”
赵氏边说边用眼尾去扫江沅芷,示意她帮说两句。
江沅芷都快被他们气疯了,她语调讥讽,轻笑着开口:“聪不聪明不是自己人说了算,五岁还未启蒙,能指望他日后多有出息?”
“你……”赵氏气急,一双美目怒瞪江沅芷,却在裴元嘉轻飘飘的眼神扫过来时收敛。
赵氏是会看眼色的,知道硬来不行,于是换成软的:“我们做父母的,没别的念想,就指望孩子能有个好前程,沅芷嫁了侯府,这便是嫁了一个好夫家,亦行的事……我们也不敢多求,只盼着世子能看在沅芷的面子上,拉她弟弟一把。”
江沅芷正要开口婉拒,赵氏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沅芷自小没了亲娘,我嫁进来时你才那么一点大……”
赵氏边说边用手比划:“这些年,我自问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事事尽心尽力,嘘寒问暖,知晓你爹为你谋到侯府亲事时更是请嬷嬷教你侯府规矩,嫁妆是摆了满满一条街,谁人不羡慕……”
说到后面,赵氏眼眶泛红,声音也带上了哽咽,俨然一副“慈母”样。
事事尽心尽力……
嘘寒问暖……
这些词听得江沅芷直想笑,真正磋磨人的手段从来不是明眼看得见的伤痕,而是伤了,却不见痕。
温度适中的热水,只要温度拿捏的好,足够把人烫地乱叫,当时能感觉到很疼,但过后皮肤最多有点红。
冬日给的炭火倒是足,只是烧时有异味,若继续用,则会头痛头晕,有一次甚至熏晕了嬷嬷。
病时说要少荤腥,恐身体不克化,于是喝了三天白粥,就连时常喝的茶水也是一股霉味。
冬衣厚实的很,穿起来鼓鼓囊囊的,就是透风,不保暖,拆开一看,可不就是些碎角布料嘛……
太多太多有苦难言的事,江沅芷都默默咽下,后来大了些,她才幡然醒悟,她是江家大小姐,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于是开始和继母斗智斗勇,日子也从那时开始好过不少。
听完赵氏的话,裴元嘉忽然想起江沅芷游刃有余打太极的模样。
他虽不了解后宅事,但他身在官场,知晓身居高位者皆会圆滑处事,那都是从大亏里摸爬滚打练出来的。
他的妻子……也是。
原本裴元嘉在衡量帮不帮,但江沅芷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自然站在她这边,于是他道:“岳父岳母,此事恐怕不易,国子监乃朝廷最高学府,入学皆有定例,非品官子弟或才学极其出众者不可入。”
眼看世子不帮忙,赵氏急了:“我家亦行也是才学出众者,怎么就不可入?”
裴元嘉:“平民子弟入学国子监要在三岁前,且要夫子当堂测验,通过才能入学,先不说别的,单就年纪这一项,亦行便不行。”
“这……”赵氏一时语塞,又不想放弃世子这个人脉,于是拼命朝江聿淙使眼色。
江聿淙纠结再三,又道:“那……那听松书院如何?”
裴元嘉埋头想了想,颔首:“听松书院也不错,仅次于国子监。”
江聿淙和赵氏以为有希望,不禁扬起嘴角,却在下一刻被世子打击:“听松书院如国子监一般,择生极严,需经重重考核,以小婿的薄面,至多让亦行面见夫子,他若是通不过夫子的考验,也不能入学。”
“这这这……”赵氏显然更急了,话都说不利索,“就送个人入学,侯府这都做不到?”这不明显诓他们吗?
裴元嘉不禁眯起眼打量江聿淙和赵氏,这是让他用公权办私事?
江沅芷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裴元嘉,他做事一板一眼,自然不同意。
果然,裴元嘉眸色渐渐转暗,带上大理寺卿惯有的审视和威严:“关侯府何事?国子监和听松书院的入学规矩明晃晃摆在那里,亦行进不去说明他不行,便是勉强塞进去,也跟不上进度。”
蠢货罢了,就别进去拖后腿了。
裴元嘉这话说的重,江聿淙和赵氏都有些接受不了,但说话人不只是他们的女婿,更是侯府世子,纵使满肚子火也只能憋回去。
裴元嘉想的很简单,虽然他当初进的是国子监,但家里在他刚会走路时便请夫子教他学识,他那时小,不理解,夫子便一遍一遍讲。
到了两岁多,若夫子讲三遍的诗经他还不会,夫子会直接让他摘抄,什么时候理解,什么时候停笔。
于是,小小的他坐在矮矮的书案前,绷着一张脸不停地写。
岳母岳母若真为亦行好,不会让他五岁了还未启蒙。
前厅气氛诡异的安静。
江沅芷慢悠悠喝了口茶,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父亲和继母:“父亲母亲,夫君所言极是,这两个书院自有其规矩,岂能因私情随意逾越?侯府虽显赫,更应谨言慎行,万一因私而落人口舌,夫君还得被参一本。”
赵氏还想再说什么,被江聿淙一个眼神闭了嘴。
一个时辰后,江聿淙借口支走江沅芷,让裴元嘉留在前厅喝茶吃糕点。
正院廊下,江沅芷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看眼前埋头苦讲的父亲。
江聿淙讲得口水快干了,抬头却看见女儿不甚在意,他皱眉咬牙道:“……我讲的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是一回事,听进去又是一回事,江沅芷奉劝他,“爹,我知晓您心疼亦行,但世子的意思您也见到了,讲不通。”
“讲不通你就多给他吹点枕边风。”赵氏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无声无息,却又突然出声,把俩人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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