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一句,江沅芷已染上哭腔,看向他的眼神里也多了一抹哀伤和无措。
说到底她也是受害者,才进门两天便被长辈磋磨,日日不安生,联想到大婚夜她求他护她,裴元嘉心口一抽。
一边是尊长,一边是受委屈却刚烈不屈的妻子,裴元嘉的勃然大怒渐渐被窘迫和理亏代替,他沉默下来,紧蹙的眉头未曾舒展,但周身那股迫人寒气却消散不少。
江沅芷知道硬话已经奏效,接下来,该软了。
她侧过身,帕子不甚明显地拭了一下眼角,声音也随之低下去:“罢了……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终究是侯府世子,她们是你的祖母、母亲,你自然觉得她们是对的,是我这外人不懂事,冒犯了她们。”
她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阳光下的侧影是那么落寞:“你若要替她们罚我,我也无话可说,禁足也好,克扣用度也罢,随你吧……只这禁足可否等我从娘家回来后再开始?”
她这话以退为进,只差跪在地上求他,与方才那个言辞锋利的她判若两人。
裴元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涩。
他怎么会以为她是那种无理取闹、气病长辈的人,他明明知道府中亏空巨大,知道祖母和母亲对她嫁妆的心思,却还是……
“我……”他喉咙发干,声音放缓,甚至带上了一丝无措,“我并非要罚你,我也……不知她们用了禁足克扣的手段。”
他上前一步,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哭了,却又有些迟疑,手抬起又放下,最终只低声道:“祖母那边……我会去说,禁足克扣之事绝不会发生。”
江沅芷依旧垂着头,声音闷闷的:“你去说?你想如何说?是同祖母说,是我向你哭诉、向你告了状,你才去驳斥她的命令,祖母还气着呢,气极上头,她更要怨我挑拨你们祖孙关系,我在这个府里怕是更无立足之地了。”
她这话说得极其委屈,细想又不无道理,裴元嘉顿时语塞,左右为难。
瞧见他露出窘迫和为难,江沅芷心下冷笑,面上却适时抬起头,眼眶微红,柔声道:“罢了,夫君也不必为难,嫁入侯府前我多多少少知晓些情况,却还是带了一丝期盼,以为能安生过好日子……今日之事我亦有错处,言语急切了些,未给祖母和母亲留足颜面。”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抽泣道:“你看这样可好?让母亲将侯府底下的庄子铺子全数归我经营,秋后再盘算清楚账目,若年关下各处需打点的,府中公账上一时周转不开,便从我陪嫁的几个铺子中支取些许,当然,这算是府里暂借的,日后宽裕得归还我。”
沉默片刻,裴元嘉面色彻底缓和下来:“府中再难,也没有动用你嫁妆铺子的道理,祖母和母亲那里我会想办法周旋,今日之事委屈你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些艰难,却无比清晰。
江沅芷心中一定,知道这件事算是过去了,至少在他这里算。
她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声音愈发轻柔:“谈不上委屈,望夫君能明白我并非不愿与侯府共渡难关,而是希望这难关渡得有章法。”
“这府里,我能依靠的只有夫君你了。”说罢,江沅芷将头轻轻挨在裴元嘉手臂,仿佛全身心依赖他。
裴元嘉眸子瞬间睁大,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成拳头。
她她她……她怎么靠过来了?
他下意识伸手要推开她,却又猛然想起他们是夫妻,亲密些也没什么,于是手又放下,只是耳尖泛起的绛红久久褪不去。
……
一天相安无事,转眼便到翌日的三朝回门,这是新嫁娘极为重要的日子。
江沅芷一早便起身,由翠微翠羽伺候梳妆打扮,身着石榴红襦裙,戴上赤金嵌红宝的头面,明艳照人。
用过早膳,江沅芷和裴元嘉准备出门,秦氏的大丫鬟彩环匆匆赶来,面色焦急:“世子不好了,夫人她……她忽然心口疼得厉害,脸都白了,您赶紧去看看。”
裴元嘉眉头立刻蹙起:“早上请安时不是还好好的吗?大夫呢?”
彩环:“大夫已经遣人去请了,世子您快去看看夫人吧。”
裴元嘉露出一丝迟疑,不由得看向江沅芷。
江沅芷心中冷笑,这病来得可真是时候,又叹这一天到晚都有幺蛾子。
她看了看时辰,对裴元嘉道:“母亲身体要紧,夫君先去看看吧。”
裴元嘉点头:“你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话落,他随彩环快步往苍松居去了。
江沅芷在屋内慢条斯理喝着茶,仿佛一点也不着急。
不到一炷香功夫,一个小丫鬟跑来传话:“少夫人,世子让奴婢来回话,说夫人身子不爽快,他得在跟前守着,恐怕……恐怕今日无法陪少奶奶回门,请少奶奶自行前去,莫误了时辰。”
“自行前去?”江沅芷望着前面垂头看不清面色的丫鬟重复。
小丫鬟浑身哆嗦:“……是……是。”
秦氏这一招看似装病拖住儿子,实则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狠狠削她脸面。
江沅芷缓缓起身,脸上不见丝毫怒容,只对传话的小丫鬟道:“母亲病重,夫君理当侍奉床前,我便自行回去罢。”
小丫鬟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顺从,愣了好一会儿才躬身退下。
既然要演戏,她这主角怎能不出场呢?
江沅芷带着翠微翠羽朝苍松居走去。
刚到房门,便听见里头传来秦氏的呻吟声,以及裴元嘉低沉的安抚声。
江沅芷示意丫鬟不必通报,轻手轻脚走进去。
屋内,秦氏正半靠在床上,额上覆着帕子,闭着眼哼哼唧唧。
裴元嘉坐在床边,眉头紧锁,一旁还站着伺候的嬷嬷,面色凝重。
见到江沅芷进来,裴元嘉有些意外,也有些尴尬,他站起身迎她:“你怎么过来了?”
江沅芷朝他柔柔一笑,转而走到床前,满脸关切地问秦氏:“儿媳听闻母亲忽感不适,心中实在难安,特来侍奉,母亲感觉如何?可需用参汤之类的补补?”
秦氏听到她声音,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今儿是你回门的日子,时候不早了,你和元嘉先去吧,我……咳咳……”
话未说完,她便咳起来。
一旁的嬷嬷赶忙拿了帕子轻掩秦氏口鼻,痛心道:“夫人您糊涂了,哪家长辈病着,床前没有儿女伺候,现有世子在,您定能很快好起来。”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来了。
江沅芷不动声色狠掐自己一把,逼出些许眼泪,抽泣道:“嬷嬷说的对,您的身子最要紧,回门是小事,回不回有什么打紧。”
她一副孝顺儿媳的模样,倒让秦氏愣了愣。
江沅芷目光转向裴元嘉,柔声道:“夫君,我们安心陪伴母亲,至于回门……”
她顿了顿,歪头佯装苦想:“我这便写封书信,让人快马送回江家,就说回门日子往后退,缘由是侯府夫人身体抱恙,我作为新妇,该聊表孝心,一同和夫君照顾母亲,我父亲母亲最是明理,定能够体谅我们夫妇。”
她这话一出,裴元嘉眼神微动,秦氏脸色却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江沅芷这做法看似体贴,实则狠辣。
她亲写信书,是如实写秦氏“突发重病”,拖着儿子不让回门,还是暗藏委屈和讥讽,说侯府苛待她,亦或是两者都有。
再者,侯府夫人究竟病重至何种地步,需新妇往后退“三朝回门”的日子,既然这么严重,亲家不得上门探访一番?
这是要逼秦氏做选择啊。
裴元嘉瞬间明白江沅芷的用意,原本他打算看两眼母亲便走,谁晓得母亲硬是要他留下,现下妻子递台阶,他赶紧下。
他佯装没看见母亲的不自在,开口道:“母亲,儿子觉得沅芷所言极是,岳父岳母通情达理,知晓母亲病重,定能体谅。”
“这这这……这怎么行?”秦氏话都说不利索了。
新妇三朝不回门,外头谈论起来只会说侯府“毫无人性”,转而对新妇充满心疼。
“既如此……”裴元嘉心知事有转机,他话锋一转,“儿子守在这里,于母亲病体并无太大助益,反而是沅芷不回门会惹来外界非议,也让江家心下难安,这样,儿子先陪沅芷回门,略坐片刻,表明侯府重视之心,再立刻快马加鞭赶回来侍奉母亲,母亲以为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全了孝道,又全了礼数,况,秦氏不是病重至死,没理由拦新妇回门。
秦氏藏在被子下的手暗暗攥紧,她只想把儿子留下,新妇没有夫君陪同回门,意味着夫家不喜新妇,可她没想到江沅芷也要留下。
这么一出“以退为进”,她若再坚持不让去,便显得不近人情,甚至坐实了故意刁难儿媳的嫌疑。
秦氏心里憋屈得厉害,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勉强道:“还是元嘉思虑周全,既然如此,那便快去快回,莫要让亲家久等……也莫要耽误太久。”
“母亲放心,儿子晓得。”裴元嘉立刻应下。
他转向苏婉,语气轻松许多:“夫人走吧,莫误了时辰。”
江沅芷颔首,而后对秦氏微微屈膝:“儿媳告退,母亲好生休养。”
两人相携走出苍松居,留下秦氏气得差点咬碎一口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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