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小柯!”
刚踏出大理寺的朱漆大门,云灼一眼就看到了候在石阶上来接她的姐姐和弟弟,顿时喜笑颜开,脚步轻快地朝着这二人跑去。
“姐姐。”
苏柯早已雀跃地迎了上去,一头扎进了云灼的怀里,脸上担忧全然被喜悦取代,撅着嘴开始撒娇。
苏禾也是满脸笑意地走上前,目光却是转向身旁的肖铁匠夫妇,温声道:“肖大哥,大嫂,今日这场牢狱之灾,说到底是受了云娘的牵累,阿娘出门前多次叮嘱我,今日一定要把二位请回府,好好让我们全家表表赔罪的心意。”
“这可万万不能这么说”肖铁匠连忙摆了摆手,因长时间打铁而黢黑的脸上满是诚恳,“这事可真怪不上云娘,要怪就怪那群心术不正的小人,赔罪二字,实在是折煞我们夫妇了,我们……”
回绝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云灼笑着打断。
“哎呀,肖大哥你们就来吧,我听阿姐说,娘今日做了满满一桌子的好菜,大家在一块一起好好热闹一下,把牢里的晦气全赶跑才是。”
“这……”肖铁匠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一旁的肖娘子轻轻扯了扯衣袖,这才止了话头。
“得了,别让来让去,许夫人她们又不是什么外人。”肖娘子转过头,笑着看向云灼和苏禾:“等我和你们大哥回家修整一下,稍晚些我们自个过去便是。”
“好耶。”苏柯立刻欢呼起来,小拳头在空中挥了挥。
她们的新家就在与肖铁匠家一处的巷子里,那是很近的距离了,往后交往的日子还长着呢。
春日天气渐渐回升,照在身上暖暖的,日子好像也在随着天气慢慢地转圜,苏禾望向阳光下笑颜明媚的云灼,心头也是一片暖意,如今就连妹妹也回来了。
那双眼眸里的光,像是能劈开阴霾的利刃,让原本灰蒙蒙的日子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了,身体里那股相信明天会比今天更好的勇气,将日子过下去的勇气好像也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曾经觉得难捱的日子竟就这么过去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妹妹的回来,苏禾望着天边舒展的流云,暗自想着,她得跟娘寻空去一趟大相国寺还愿才是。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金泉巷里,新建府的苏府正在行着一场热热闹闹的欢宴。云灼和肖铁匠夫妇换了新衣服,似是要全部扫去牢里的晦气。
许夫人许青端起酒盏,向着肖铁匠夫妇敬酒,话语里满是感激:“若非没有你们帮忙,我都不知我家云娘一个人,在当时那般境况下要怎么扛起一个家,这杯我敬你们。”
肖娘子忙站起来:“夫人这么说就是折煞我们了,当年要不是您在天灾流民里救下我们,我们也不可能活到现在,可以说没有夫人就没有我们俩的如今。”
“对啊,夫人,能帮上夫人家的忙,我们俩还觉得挺感激的。”肖铁匠憨厚地笑了笑。
“嗯嗯。”肖娘子也连连点头。
若不是许青顾念他们家业小,怕拖累了他们,怎么都不愿意接受他们的帮助,他们早就接她们离开那处穷巷了,如今收着云灼四六的分账,他们也还是觉得心中有愧。
“你们……”许青眼中略有湿意。谁能想到,昔年风光时不甚在意的一次施以援手,换来了如今落魄中毫不犹豫投桃报李的纯粹善意。
“好了,阿娘,我们可是都认肖大哥他们为大哥大嫂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坐下吃饭啊,好多好吃的,我跟肖大哥和嫂子在牢里可吃不上这么好的。”
云灼见许青脸色不对,连忙上前哄道。
肖娘子也应和道:“对,妹子说得对,我们都是一家人,夫人不用跟我们这么客气的,来,大家都坐下吃饭吧。”
“是啊,鸡腿好好吃,大家都吃嘛。”苏柯嘴里含着鸡腿,含糊不清的嘟囔道。
苏禾微笑着摸摸苏柯的头:“好。”
云灼也顺势落座,看着苏柯鼓着腮帮子的憨态,忍俊不禁,又夹了片鱼肉放在苏柯的碗里:“多吃点。”
月上中天,清辉遍洒,闹腾了许久的欢宴终于散场。
肖铁匠已经喝的醉醺醺,红着脸还要往桌边凑,嘴里含糊地嘟囔着要再来一杯,肖娘子眼疾手快,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打在他伸出来够酒壶的那只手上,嘴里没好气道:“死鬼,都喝成什么样了还喝,走了。”
她半扶半架地拖着肖铁匠起身,婉拒了要来帮忙的赵青,毕竟俩家现在离得实在是近,几步路的距离也确实是用不着夫人来搭把手。
喧闹渐歇,留下满桌子狼藉的杯盘碗碟。收拾完之后,苏柯已经困的睁不开眼了。
苏禾看着许青,知道她今夜怕是有话要问云灼,便先抱着苏柯离开,把空间留给了二人。
“云娘,你跟阿娘进来。”话落,许青已经转身去往自己的屋子。
云灼听到这话,身体一僵。
这些日子,做着别人的家人,享受着别人的疼爱,心里感到温暖的同时,也越发觉得惶恐不安。
好像她是一个小偷,窃取了别人的家一样。
虽非她所愿,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虽然用了失忆做借口,但这性格,穿衣风格,时蔬口味却是天差地别,更何况她还有打铁花这么大一个bug在呢。
之前她都是瞒着许青的,这次的事件,一下子上升到了大理寺人尽皆知的程度,赵青想不知道都难。
不过说来也奇怪,她的变化,苏禾那般细致的女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可她好像从未表达过任何疑惑。这些日子以来,无论云灼想做什么,她总是温柔地支持。
云灼转身,看到许青已经点燃了屋中的烛火,正静静地等着她。
罢了,到时候就说什么怪力乱神,大罗金仙梦中传艺吧,云灼想,她们应该信这个吧,毕竟刚宴席上,她们还在说要去大相国寺什么的。
云灼打定主意,壮士赴死般踏进这间屋子。
“阿娘。”云灼乖巧地立在许青面前。
“坐。”
许青一只手拉着云灼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眼眶红红的,微黄烛光下,显得温柔又悲伤。
就这一眼,就让云灼低下了头,心中想好的腹稿霎那间竟是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中的情绪,云灼突然自暴自弃地想,要不,就据实以告吧,她是很贪恋现在这样有家人关心爱护的温暖,但她很难直视这样爱护女儿的母亲。
她抬起头:“阿娘,我……”
“我的小云娘,这是受了多少的苦啊,手上都生了茧子。”许青声音略有些哽咽,手指不住的摩挲云灼的手,自责道:“是娘没用,让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抛头露面来操持家用,还是打铁花那般危险的技耍。”
天知道她当时得知打铁花的危险程度时有多担心,以前不在身边时暂且不论,如今回来了,竟还要从事这样的营生,是她这个当娘的不称职。
“啊?”
她关心的怎么是这点?
“今后你就别出去了,待在家里跟我与你阿姐学学女工,我们……”
眼看着许青的话头不对,云灼连忙打断:“可是阿娘,我喜欢打铁花,而且我对自己有信心,不会有危险的。”
许青还是很担心:“可是……”
“不会有事的,阿娘。”
云灼撒娇的话里藏着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出的熟稔来,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件很不正常的事。
许青感受着手上如今这份实实在在的温度,听着这样阔别依旧的语气,眼眶更是酸涩,忙别开眼来。
“好,娘答应你可以继续做这样的营生,但你要答应阿娘,不要再受伤了,也不要……再丢下阿娘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宛若蚊蝇,云灼没有听清,只听到了许青答应让她继续去打铁花了。
“我发誓,不会受伤。”云灼高兴地摇了摇赵青的手臂。
“行,快去休息吧,在牢里待了那么久,估计都没有好好睡过觉了。”许青拍了拍她的手,温声叮嘱。
虽不知为何赵青不问那些事情,甚至还一副接受良好的状态,但她不问,云灼心里明显还是松了一口气。
“那我现在就回去休息。”云灼站起来,指腹擦过许青的眼角,轻轻拭去许青眼角的泪痕。“阿娘也要好好休息,女儿以后会平平安安的陪在你身边,永远都不离开。”
而这个“永远”,自然是以他们的意愿为界。
云灼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
从小到大,虽然云父待她很好,但他总是在外奔波,陪伴她的时光很少,所以每每看到那些一家人聚在一起欢声笑语的场景,她都很羡慕。
所以,这次,就原谅她吧,让她暂且卑劣地,窃取这片刻的家的温存,沉溺一下不曾得到过的家的温暖吧。
而相比于苏府的温情脉脉,巍巍宫墙,黄金殿堂,此刻正被一层无形的寒霜笼罩。
金銮殿内,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御座上那人紧锁的眉峰,奏折堆积如山,朱批的墨迹里藏着未说出口的威压。
廊下的宫灯次第亮起,将侍卫甲胄上的寒光衬得愈发凛冽,脚步声由远及近,内侍福公公的声音也在不久后传来。
“圣上,赵王来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