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沈霖的那天是立冬,黎城街道两旁的银杏开得正好。转眼半个月过去,所有梦幻的金黄都已经干枯卷边,但沈霖仍旧没有回她的消息。
闻静走进会议室前又看了一眼她和沈霖的聊天界面。
内容贫瘠得一页就可以全部容纳。
闻静:【你可以考虑一下。】
半个小时后。
沈霖:【嗯。】
闻静怀疑自己是不是吓到了他。
毕竟,阔别八年的高中同学突然对他说“我可以假扮你的女朋友”,恐怕是有些突兀的。
不过闻静也谈不上后悔,如果他今天还不回复,那今晚她主动问他好了。
闻静把手机调成静音,抱着电脑走进了会议室,拉开最末的椅子。
最前方,她的经纪人何意远正在调试投屏,看她进来,朝她点了下头,“千山老师,那咱们现在开始?”
闻静点开自己的笔记页,“好的。”
何意远侧身,“品牌方对你的初稿大体是满意的,不过,有几个细节需要调整,比如这里的色彩,他们希望能和他们公司logo的对比度更鲜明一些……”
闻静左手撑着下巴认真聆听,微卷的长发松松地顺着米白色毛衫垂落在桌面上,杏仁眼专注地盯着前方,让人觉得非常温柔恬静。
何意远负责的所有画师里,闻静是最好沟通的那个,大多数时间她都很愿意采纳甲方的意见,就算有出入,也会认真地和何意远商量。
两人讨论了一个小时,很快就敲定了修改方向,闻静心里算了一下,“我大概后天交稿。”
“也不用太急,”何意远关掉投屏,抱着电脑和闻静往外走,“注意身体。”
“谢谢,”闻静笑了一下,顺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呼吸微窒。
何意远并未察觉,他看了眼时间,状似不经意地问:“闻静,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称呼从她的笔名“过千山”换成了“闻静”。
闻静捏着手机顿了顿,随即露出歉意的微笑,提起包,“抱歉,何老师,我有点事,下次吧。”
看到闻静略有些匆忙的背影,何意远摇头苦笑。
他们签约以来,他明里暗里地邀请她吃饭很多次,她向来都是推脱下次,但这个“下次”一推就是三年。
她倒每次继续用这个借口用得很坦然,连个像样的借口都不愿意多想。
*
闻静离开何意远的视线以后,立刻打开微信,最近一条消息来自十分钟前。
沈霖:【今晚有空吗,我们在华茂商场见?】
闻静平复了一下呼吸,回复:【有空的,我现在就去华茂商场。】
沈霖很快就发来了回复:【你现在在哪?】
闻静:【锦地中心A座。】
沈霖:【我离得不远,定位发我,等我十分钟,我过来接你。】
闻静把定位发了过去,想了想,又发了个谢谢的表情包。
她来回把他们的聊天记录检验几次,电梯抵达一楼,“叮”的一声。
闻静抬头,看到电梯镜子里的自己耳根有点红了。
她心虚地把高领毛衫往上提了提,这才走出电梯。
初冬还未下雪,但冷风已经吹得人遍体寒意,闻静拢紧大衣,在路边等了约五分钟,她就看到了沈霖那辆黑色宾利从街头驶来。
她心想,沈霖一定是个每次和人约好都会提前到的人。
宾利开到街边,像怕她认不出来,降下了车窗。
被玻璃斜切的车窗内,沈霖微微向她这边倾身,轮廓分明的下颌和颈部连成流利的线条,狭长的眼睛越过额前的几缕碎发,盯着她。
“闻静,上来。”
她微怔一下神,然后拉开车门坐了上去,车内开了暖气,她骤然遇暖,身子瑟缩了一下。
沈霖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随后默默调大暖气,把导航的目的地改成华茂商场,重新驶回车道,“你等很久了?”
“我也刚出来,”闻静说。她坐得很端正,但一直在偷偷端详他。
沈霖的身高很优越,和他坐在一起,总觉得车内无端变得逼仄起来,而随着体温回升,她恢复的嗅觉意识到来自他身上的木质香正包围着她。
闻静又往上提了提衣领,以免耳根违背她的意愿出卖她的心绪。
其实她很想问他找她出来,是不是答应了她的提议。
不过他耳边挂着耳机,手搭在方向盘上面一点一点的,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的散漫,所以闻静忍住了。
两个人一路无言地抵达华茂商场。
沈霖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对耳机那头说:“可以,就按这个方案来。”
闻静这才知道原来他一路都在听报告。
沈霖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取下耳机,不过仍旧在思考什么似的表情严肃。
虽然这种可以明目张胆看他的机会闻静也很喜欢,不过今晚她有更想知道的事情,所以还是出声唤醒了他,“会开完了?”
沈霖猛然从思绪中回过神,仿佛才想起有闻静这号人似的,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她,“抱歉,让你无聊了。”
“没事,”闻静指着自己耳机,笑了笑,“我也在听歌。”
“请你吃饭赔罪,有什么忌口吗?”沈霖侧头看着她。
他这么专注地看着她时,闻静还不能完全镇定自若,干脆低下头去装她根本没有启动的耳机,“我不挑食,都可以。”
“那就牛排吧,上面有家牛排的味道还可以。”沈霖干脆地决定好,拉开车门下了车。
闻静从另一边下来,手里还提着她的电脑包,沈霖问她:“有什么紧急工作要做吗?”
闻静摇了摇头。
“那就放车里吧,吃完我送你回家。”沈霖建议,跟着又补充了一句:“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闻静重新拉开车门,把包放了回去。
沈霖站在车前等着她,她快步走过去,和他并肩去坐电梯。
停车场的灯很暗,闻静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顾着跟上他有点快的脚步,过了一会儿沈霖脚步慢下来,和她的步调相当。
“闻静,你——”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她仰起头。但他不看她,眼睛一直盯着前面,看上去像是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于是重归沉默。
闻静并不是很习惯现在这个沈霖,她记忆里的沈霖一直是肆意又张扬的少年,不会欲言又止,也不会听着下属报告冷峻地评价得失。
一直到他们在顶层餐厅就坐,在等待上菜的间隙,面对面无处逃避以后,沈霖终于开口,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闻静,你为什么要找我假扮你男朋友?”
闻静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因为那天正好听见你和傅弘说话,你不是正好也需要吗?”
沈霖笑了笑,不过眼睛里并没有什么笑的意思,“你应该知道我的情况,如果你假扮我的女朋友,这个消息可不会只捅到你父母那里,你既然只是应付父母,那该找个简单点的人。”
他有一张很有攻击性的脸,在上学时尚且被青涩遮掩,这些年混迹商场,渐渐锋芒毕露,当他垂下眼睫看人时,很有种让人无所遁形的压迫感。
闻静桌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她知道他的意思。
沈霖父母两边的背景都很雄厚,他自己创业的游戏公司同样风生水起。在黎城,被沈霖介绍给父母的女朋友,当然低调不了。
闻静镇定地点开手机,调转方向,推给沈霖看,“你说的没错……实际上,我需要的确实不只是应付父母。”
沈霖垂眸看去,那是她和一个人的微信聊天,备注是“经纪人-何意远”。
内容很简洁,不是叫她去公司开会,就是在约她吃饭,而她的回复倒一直都是“下次吧,何老师。”
一个男人在被屡次拒绝以后依旧锲而不舍地邀请她,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沈霖有点意外地看着她:“你的经纪人对你有意思?”
闻静对公开了何意远的微信聊天有点抱歉,但也确实没有冤枉了他。
她面不改色地做出苦恼表情,“我觉得我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但是他好像一直没有放弃,我也不想把话说得太僵,毕竟我们的合约还要很久才能到期。”
“没想到你还有经纪人,”沈霖记得同学聚会那天,喻真说她是个很有名的画师。
“嗯,最开始是自己做的,但是我不擅长营销和谈判,所以把这些事都委托给公司了。其实和自由职业者也差不多,大多数时候我都在家工作。”
也就是说,她是个不太有圈子,也不会被流言影响的人,她甚至有足够的时间陪他表演情侣。
闻静希望沈霖能察觉这层意思。
沈霖也确实在听闻后,稍稍松了口气。
服务员将牛排端了上来,又给他们倒了果汁。
闻静道了谢,摩挲着杯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霖的表情变化。
终于,他向她伸出手。
“闻静,”沈霖说得很慢,不知道是给他、还是她反悔的机会,“如果你不介意过年陪我回家的话,那合作愉快。”
闻静盯着那只张开的手。
沈霖的手修长匀称,背面能看到清晰的血管,有种明透的质感,闻静过去曾经握过一次。
那时高中同学经常比赛掰手腕,他像个擂主似的整天有男生跑来跟他比。有一天下课,趁围着他的男生走了,她对他说沈霖你要不要和我比一下,我也想试试。
他淡淡瞥了她细瘦的胳膊一眼,懒懒地伸出手,手肘搁在桌面上,笃定道:“你两只手加一起都掰不过我。”
她试探性地伸出双手,因为紧张握得很松,沈霖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震惊地看着她,“这怎么掰?闻静你不会连掰手腕都没玩过吧?”
她心一慌,立刻紧紧握住。她右手手心贴着他的手心,左手手心硌着他的指关节,随着他开始用力,皮肤摩擦的触感让她腾一下红透了脸,毫无抵抗之力地被他摁到桌面上。
沈霖惊叹道:“你力气好小啊。”
闻静低着头迅速抽出双手冲出了教室。
在她落荒而逃时,还听到十六岁的沈霖在她背后气笑,“闻静,不就掰手腕输了吗你至于生气吗?”
“后悔了?”
褪去了少年稚气的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二十五岁的沈霖静静打量着她,淡淡一笑,一副并不意外的神色。
在他撤回那只手前,闻静抓住了它。
二十五岁的闻静已经长进了很多,不会再因一个短暂的牵手方寸大乱,可以礼貌地握一下,然后很有分寸地放开。
而后微笑着说:“没有后悔,我也得麻烦你陪我回趟家。”
但或许那更糟糕。
意味着一次短暂的牵手,已经不再能让她觉得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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