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吐到整个人都空了,沈怜青彻底脱了力,半跪在泥泞的地上,她双掌伏地撑着自己,身子还在一下下的剧烈抖动,只是无法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泪眼迷蒙地抬起了头,用衣袖擦掉了唇边污浊,精疲力竭着仰躺在地。
往事一帧帧地闪过脑海,可她此刻只觉得冷漠至极,像是围观旁人的经历,索然无味看完了她的前半生。
胃部还在灼烧般痉挛,浑身无一处不痛,心里只是空空落落,懒得理会身体的感受。
她只想钻进脚下大地,好好睡一觉。
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下雨了。
……不是雨。
怜青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迟疑地抬手摸了摸脑门。
方才明明觉得有凶而急的雨滴打在头上,伸手却只碰着了几个尖而小的坑,旋即,身后忽而响起了一声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小鸡叫声。
“叽——!!”
好生愤怒。
不可置信的狂喜流淌在胸中,沈怜青回头,上下打量着那毛茸茸的小黄鸡,忍不住伸手将它捞进了掌心,放在眼前仔细地观摩。
小鸡忽而啄了下她的掌心,随后扑腾着跳到了她的脑袋上,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狂踩,但怜青只是愣愣地坐在地上,眼珠子直往上翻,盯着它那不时露出的小鸡脚看。
可能是怕将她踩死了,死鸟这才渐渐地停止,它缓了缓,很快又跳回到怜青的手掌中,小豆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充满了谴责。
“对不起啊。”沈怜青喃喃道:“原来你真是只鸡,可以炖汤……”
……
“sb。”
“???”
怜青惊了。
她左右环顾,可这儿只有荒凉一片,连日月都不见,又是谁在说话?
“蠢货。”
“恋爱脑。”
“老娘我好不容易苟了那么多年,没想到差点儿被你害死了。”
一连串清亮的女声自脑海中涌现,怜青眨巴着眼睛,迟疑道,“是你在跟我说话啊?我记得,你曾经告诉我说,你是一位神灵,幻化成了凤凰的模样。”
死鸟在外人面前只是凤凰。沈怜青从前去七杀殿串门,见了这白凤凰感到十分惊奇,她生性顽劣,忍不住逗弄过几次,便跟它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可是接触下来,怜青却发觉这鸟分明通人性,甚至说它就是一个伪装成了凤凰的人类也不为过。
死鸟知道她看出来以后便也不装了,后来更是能在地上划拉着写字与她对话。
这般钻入她脑子里直接交流的,却是头一回。
小鸡冷笑一声,“你不是一直都不信的么。”
“对呀。”沈怜青疑惑道,“哪里来的神灵?你的真身不是一只小鸡吗?”
“……你他爹的沈怜青你怎么不被雷劈死得了我今天不叨死你我就枉活了@#¥%#¥……¥%6¥&”
沈怜青忽然摸了摸它的脑袋。
死鸟顿时安静了下来,它的眼睛半阖半张,骨碌碌直转,观察着沈怜青的表情。
“吾名张见素。”它矜持道,“不过鉴于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你以后就叫我奶奶吧。”
沈怜青点点头,“见素抱朴。小鸡,你这个名字很好啊。”
“……你还是去死吧你。”
可是刚说完这句,张见素却又觉得后悔,它盯着那女人淡淡的眉眼,忍不住心里发毛。
“你说的不错啊。”将小鸡轻轻放在了地上,沈怜青想站起来,可是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只好继续坐在地上,“我本来该死的,是你救了我吗?”
她先是被江砚白抽出仙骨,后来又让天雷劈成了焦炭。
怎么还会活下来?
“没有啊,我瞎说的啊。你那个,谁说你本来该死的?根本没有的事儿。”张见素尬笑一声,忽而又严肃下来,“其实,吾乃天道。只是历经一些劫难,沦落到他人宗门里当灵宠,后来又遇到了你,哎,这可真是说来话长,但是话又说回来,”
小鸡忽而三两步顺着她的小腿窜上去,稳稳站在了她的肩头,贴着她的耳边,豪情万丈道:“你我既命不该绝,沈怜青,你是否愿意追随于我,v我五十!助我东山再起!!”
怜青偏头,神情却是松快着的,“好呀,是也要杀我证道,从此飞升成仙吗?”
张见素:“……”
它摸不准沈怜青的心思,这个面貌还纯似少女的女修,此刻的表情只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伤心的痕迹,甚至还有心思打趣玩笑。
可谁开玩笑会这样?简直是拿刀子往自己心口扎。
“你不用担心我。”沈怜青说道,她吃力地撑着地面,依旧想要站起来,只是暂时不能够做到,怔怔地看着自己脱了力的手,她叹了一口气,“这个笑话很吓人吗?抱歉,我只是想让气氛轻松一些。”
……炮灰女配。
怪惨的。
张见素左右挪动了两步,最后叹了口气,“算了,我就直接告诉你吧。你老公其实就是玄女陨灭所诞生的婴胎,生来便是神魔一体,或者说,他这个人已经超越了神魔,属于‘天道’。砍死老婆对他这种人来说很正常,不是你的问题。”
沈怜青听得十分认真,只是疑问更深,“他是天道,你呢?你与他一样的吗,但是你怎么会混成这样?”
张见素尴尬道:“不好意思,我当时光跳着去看黄的去了,这些背景简介记得有点模糊。”它清了清嗓子,“不过实话告诉你吧,我可比你老公厉害多了,你们这整个世界在我眼里只是一本小说罢了,懂?现在看来,你老公…你前夫,他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男主,但你没啥戏份,小炮灰一个,你看我对你根本都没印象,要不然我早离你远远的,也至于把好不容易结出来的神丹都丢了。”
不过也是因为神丹碎裂,灵泽一方,误打误撞救了她两一命。
沈怜青慢慢地蜷缩起来,双臂抱住自己的膝盖。
身体里的余痛半分不减,仙骨已去,她如今与普通人无异,无法为自己调理,连开口说话,都像是有千百支利刃在戳着自己的喉咙,缓缓问道:“什么是炮灰啊?”
张见素大约是憋了四五十年,此刻有人能与它进行直接交流,一时也是十分兴奋,小嘴叭叭叭道:“炮灰嘛,就是工具人的意思,就好像擦鼻涕的草纸,用完就可以扔了。你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让这个吊比杀妻证道飞升成仙,然后又后悔发疯,造出一大堆破事来。”
原来如此啊。
原来,她的存在,只是江砚白生命里的一个推澜,她的血肉为他而生,亦为他而灭。
沈怜青吐出了一个漫长而沉重的呼吸,忍不住想着,也不失为一种浪漫说辞。
“醒醒,醒醒。”张见素在她的肩头乱踩,“你别忙着悲春伤秋啊,我好饿,我现在连神丹都没了,这都赖你,你可不能把我给饿着,赶紧起来给我当牛做马。”
它指挥道:“我记得你不是还有幽微戒吗?看看能不能用。”
怜青修行不高,但她偏爱一些奇门淫巧,收集了很多刁钻古怪的灵器、法器。只是大多数都被雷劈裂了,唯有手指上,那个被做成了戒指的幽微石还在,戒面闪烁着淡淡荧光。
她探查了下里头的东西,随后瞥一眼小鸡,“里面有烧鸡,吃不吃。”
张见素:。
其实有点想吃。
“诶,还有几只馒头。”
怜青从里面掏出了两个馒头,与张见素分着吃了,不过吃到一半,张见素忽然想起来,“你不疼吗?”
怜青缓缓点头,“疼啊。”
“嘶……重塑肉身,据说就像是一直在被凌迟刮肉,甚至比这个还要疼呢,你是感觉不到吗?”
“不,我感受得到。”怜青吃完了一只馒头,将手指伸在眼前,细细的看着,“这根手指,就像是被从顶端撕掉皮肉,一条一条,不断地撕下来。”
身体的其余地方,也是一样。
张见素打了个冷颤,它挪挪小鸡爪,惊觉原来沈怜青也成了变.态。
本来也是,遇上了这种事,正常人不可能这么平静,起码是要哭一哭吧?
此刻,沈怜青的一张脸还没完全长成,瞧着有些模糊。然而却回到了她刚开始修仙的那一年,也不过是才十九岁,五官还存着点稚气,可是眼神却很……空。
那双眼睛无悲无喜,仿佛将这个世界亿万年的进程反复看过数千遍,什么都不能让她提起兴趣。
好像她也跟着一起飞升成仙了。
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太疼了,生不出什么情绪。
张见素踹了她一脚,“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沈怜青看过来,平和道,“自然是报仇啊。”
张见素震惊,“你还挺有种,你要单挑灭世大魔王?”
沈怜青难得老实回答,“我打不过他的。”
小鸡讪讪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算了吧看开啦、爱恨没意义之类的漂亮话。”
沈怜青扯了扯唇角,觉得可笑,“怎么会呢。”
小鸡说:“哎呀难怪你不是女主,人家话本的女主角都很淡然的,惩罚男主最好的方式就是不爱他,要是死了能让男主一直后悔就更好啦。”
没想到小沈要走黑月光路线。
沈怜青却是缓缓站了起来,目光投向了眼前的广阔天地。
两行清泪,怔怔地划过她嶙峋起伏着的皮肤,滴落在地。
看着前方已然破晓的天,她喃喃道:“既然生了下来,就要想办法活下去。”
“谁对我有恩,我就得回报她。”
“有喜欢的人,便会受到**的驱使。”
“受到了不公,自然便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小鸡,这就是所谓的贪嗔痴,对吗?”怜青忽而一笑,“可人活着,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江砚白参破嗔痴,却又堕于贪。
他冠冕堂皇大道理说了一堆,无非还是想成神,想要有力量,想复活自己的弟弟。
又有什么可高贵的?
爱便是爱,恨便是恨。
不必向谁去证道,怜青自有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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