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你和崔汲悦最初是在国子学认识的吧?虽然我这种老大粗没进过什么学堂啊,不过这种地方在我看来无论是乡野的还是朝廷官设的,其实都差不多吧?”
六日前的蒲州城中,桓温佘竟也在与他人谈论这个话题。
这位讲话的“他人”虽然一副中年文士打扮,却称自己是从未进过学堂的老大粗,表情稍带羞涩,语气却平平淡淡,略有调侃,正是姚呼延——崔晓在清水镇与聋哑村分别见过他一次,在清水镇时他扮作乞丐,先是与九刃教的人一起行动,而后又同扮作早食铺子老板的游水狐一起;在聋哑村时,他则同裴从善一起行动,也是这副中年文士打扮。
“……我真后悔当初建议你作这副扮相。”桓温佘叹了口气,喃喃道。
“你说什么?”姚呼延随口一问,也没想得到答案,自顾自又说了下去,“花香暖办完你给的事情,便已走了——追花伊去了吧?她速度倒是快,用了不过半个时辰……或许也是因为在尸体上动手,索性大刀阔斧。”
“你的事情呢?”
“我当然也已办完了,确认九刃教的人安设好你从李惟清那里拿的东西吗,悠闲又简单。”
姚呼延简单说完,又饶有兴趣地绕回起初的话题:“我还是想先说这个——我虽然没进过什么学堂,不过当初传闻可一点儿也没漏听:听说崔汲悦刚入国子学时,你俩一旬里打了六次架?你看他这么不爽?”
“能少谈死人的事儿吗?”
“不能,礼法关我屁事,你也不真的在乎。”姚呼延乐么滋儿地说道。
桓温佘闭了闭眼睛,抑制住了一股年少时才常有的翻白眼的冲动:“……你还披着一层文士的皮呢,能不能多少文雅点?”
“二十来年我也装烦了,趁着还能问,我倒想问你,你觉得我下一个扮相用什么好?”
“……不能算是十天打了六次,最后一次是他自己爬树摔池塘里去了。再者,最开始甚至是他先挑的事儿,谁都先动过手,怎么就成我看他不爽了?”桓温佘捏了捏眉心。
姚呼延掰了掰手指:“那就算你是没看他不爽,但你能说你父亲没有吗?……喔,也不对,桓直毕竟是个愚忠到已经放弃任何辩白只听命令的人,所以应该是当初的圣人看他们崔家不爽。”
“你总提当初做什么?”
“那就提后来喽,反正我们现在只能等着,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我实在很想知道你决定这么做的理由,自己想不明白,你也不说,索性多问问好多猜猜——反正我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听他这么说,姚呼延便耸了耸肩,“……后来,后来,桓在礼——你大哥死了,你跟崔汲悦关系反而好了,再然后崔汲悦做了官,一路爬高,你也理所当然地进了监安司,直到二十年前宪宗亡时,桓家被牵连,你当了监安使……”
“……你把这些事情记这么清楚作甚?”
“没办法,在你父亲手下干活的时候,我就是专盯国子学的,想不清楚都不行啊。不过托这个的福,纵使我半点学也没上过,装文士也能装得很像。”姚呼延说道,“尔后之事便是崔家被清算,崔汲悦躲入鬼市,你便让他在百馨坊为监安司做事,而除却百馨坊中人,无人知晓崔坊主便是崔汲悦——人人都以为他还躲在暗无天日的鬼市。这两个地方无论哪个都不适合带个小孩儿,崔汲悦把崔晓托付给你,与钟慕搭了伙——但钟慕与你们只是朋友,说实话,直到在清烨山庄的事情发生,我才知道她竟已有两个孩子——他们是崔汲悦的?”
“钟鱼钟乐?不是。就像你说的,钟慕与崔汲悦不过只是朋友,结为夫妻是掩人耳目。他们是……”
桓温佘话音一顿,显得有些犹豫,短短两日,他已将这不常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表现出了数次。
“他们是?”
“……他们是文自渊的儿女。”
“什么?!”
“你惊讶得很对,这件事本不应该发生。”桓温佘叹了口气。
姚呼延却摇了摇头:“谁惊讶这件事本身了,我是在想:本来只是想探究一下,你为何不惜危及这蒲州城中这万余户性命,也要放出泉藏寺中的东西——谁曾想,还能牵扯出这等旧事。难道钟慕喜欢文自渊?”
桓温佘摇了摇头:“说来话长……难以长话短叙。牵扯甚广,又涉及毒物‘恐怒’,本也不应该提。”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屋内唯一的光源——花香暖还在这里时他亲自点燃的蜡烛,此刻蜡烛已燃至末端,仅余半个指节的长度。
“他们应已准备好前去清水镇了,而这里剩下的事情交给你我很放心。”桓温佘说着,慢慢站起身来,晃了晃腰间已空空如也的酒葫芦,将它与已经空荡的窄剑剑鞘一并搁在了桌子上。
这么快就要走了?姚呼延一瞥剑鞘,说道:“你要去杀百声难知何来疑,是因为他对秉烛书生说了太多不该说的,对吗?”
“……这件事情——”
话未说完,仓库门扉忽被打开,一名十五六岁,仆役打扮的少女原是蹦蹦跳跳地走进这座库房,忽见当中竟有两个生人,便突然僵住。随即,她胳膊一伸,手指一指,慌忙问道:“你你你,你们是什么人——这、这里为什么有具尸体——”
谁料,屋内二人竟都静静地看着她,没做任何反应。
“……嘁,没意思。”少女翻了个白眼,挺起胸膛骄傲地拍拍自己,“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九刃教新任嗔鬼卫音。”
她边说着话,边反手将门重新拉上,背靠门扉,抬目一笑:“我来这里,是要替我们教主问一个问题:——监安使,你在监什么‘安’?”
“这是一个魔教教主该问的问题吗?”姚呼延也同样笑了笑。
此地巡铺中人不该将九刃教的嗔鬼如此轻易地放过来,他们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步?九刃教的其他人吗,为何是现在,莫非萧九华察觉了什么,抑或只是因陆占平已然知晓此地,告知于他,索性派个人前来试探?姚呼延边笑边想,毕竟萧九华不可能知道桓温佘究竟要做什么,想来不会是因此前来诘问。
他稍稍一瞥桓温佘,在昏暗烛光之中看不太清桓温佘的表情,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我哪里知道。”卫音翻了个白眼,满脸无语,“我只是个传话的,他什么意思我半点不知,能将话记下已算不错。所以,听好了,我们教主问你们:——朗月清风楼下冰室内的尸人,不,仇崆所做的所有尸人,实际上还能自主活动,还活着,只是因为你们的那什么药粉,才安分老实,对吧?”
她将手一摆,拖长了音调,将萧九华的懒散模样演了个淋漓尽致。
“对。”桓温佘道,“当时我的人基本只是确保尸人不会冲下继德山……不过我知道九刃教中的尸人已被你们关在了水牢,并未尽数杀死,所以萧九华当然会在意这件事情。”
“水都排空了,还能叫水牢?”卫音摇摇头,颇觉无聊,“一个两个都把我当成传话跑腿的小孩……”
听到这话,姚呼延当即想笑,又因知晓桓温佘定会利用她这自己随口递出的弱点,当即憋住,结果只能转过身去干咳了两声。
果然,桓温佘径自将手一抬,重又拿起了桌上的空剑鞘,向卫音道:“我可未有将你当作小孩来看——能在这个年纪便成为九刃使之一的嗔鬼,想必你是自小在九刃教中长大,自然比同年纪的孩子走得更远,已经值得被托付事情。你走过来些,我可以再同你说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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