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楚知蘅就带着墨竹来到了灵政司。
灵政司门前那两扇破旧的大门已在楚知蘅脑海中闪过无数次了,此时走近了却发现在大门边上的墙根处还写放着一块牌匾,上面布满尘土和蛛网,四周满是杂草,上面写着“不逊妄人”四个字。
“不逊妄人”,据说是五年前圣上收到许时清的奏章后,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怒斥的。并下旨道:“既耽灵政之事至此,想必江城之任正和尔意,自今日起,命尔永驻江城,无诏不得入京。”
至于那道奏章写的是什么,外界不得而知。
楚知蘅没有过多停留,径直进了灵政司,让他意外的是,此时时辰尚早,若在京城,大多府衙都还没有开衙,而江城灵政司的大门却已开始进进出出忙个不停了。
楚知蘅一进门就见许时清在案前提笔写着什么,身侧的灵法卫一个接一个地汇报情况,许时清时不时指出一些问题,发布一些指示。
楚知蘅也没有进去打扰,只站在窗沿处看着忙忙碌碌的众人。
清晨的风有些凉,还带着些湿气,江城灵政司破落得不像个官府,但不影响每一个踏进踏出的灵法卫身上的精气神,地上还开着一溜儿的小白花,这种花他只在江城见过,叫舜华。
楚知蘅一时觉得有些恍惚,这种奇怪的感觉其实自他初次来江城时就存在了——江城,这片被遗弃的被迫自生自灭的废土,却意外的有着极为旺盛的生命力。
许时清连轴转地忙了一个上午,终于得了片刻的空闲,刚从叶翎一早就在案上放好的食盒里拿起一颗果脯,抬眼就见到了不知在窗沿处站了多久的楚知蘅。
“大人?”许时清起身告礼,声音温和地问:“您这是来多久了?”
“没事,刚来。”
相比昨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今日的许时清似是平易近人很多,楚知蘅一时摸不清什么情况,直觉有诈,但又有些受宠若惊。
许时清自嘲地笑了笑,“上午事情太多了,没顾得上您。”
楚知蘅也觉得奇怪,自己见过京都灵政司的人办公,也不见忙成这样。
“江城灵政司一直这么忙吗?为什么不添些人手?”
楚知蘅发誓,若早知道接下来的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他是绝不会多嘴问这句话的,自己明明只是顺着许时清的话头随口一问,怎么就像是释放了一个奇怪的信号?
沈时清:“唉,月奉都发不起了,哪儿还找得来人。”
许时清开了头,如同敲了一声开场锣。话音刚落,屋内的灵法卫瞬间就进入了角色,拉旗唱起了大戏。
灵法卫甲:“大人!我等就是不要这月奉也要守护江城的一方安宁!”
叶翎:“唉!这怎么可以?!你们也是要养家糊口的!”
灵法卫乙:“那又如何!大人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又怎能弃大人于不顾!”
灵法卫丙:“嗐!可恨那知州不仅克扣月奉,对我们江城更是一毛不拔!就这城内设施,还是大人省吃俭用为我们置办的!”
灵法卫丁(情绪爆发):“只恨苍天不公啊!我们已如此凄惨,还要让那贼人来雪上加霜!”
叶翎(倒吸一口凉气):“啊!你是说……”
灵法卫丁:“那贼人冯虎!无故挑衅大人,虽然很快就被英明神武的大人轻松拿下,却将我们的街道房屋毁于一旦啊!”
叶翎(倒退两步):“这……这……哎呀呀呀!不知那贼人受何人指使,也不知那逍遥法外的贼首,见我们如此惨状,午夜梦回时,是否心安呐!”
灵甲卫丙:“哇呀呀呀呀!如何会不安!怎么会不安!既做了那贼首,他又哪还有心肝!”
楚知蘅:“……”
作为“贼首”的楚知蘅很不安,不仅他不安,作为帮凶的墨竹此时也是脚趾扣地,坐立难安。
楚知蘅看了看灵政司门外的“被毁于一旦”的裂了点缝的地砖和掉了些土的房屋,陷入了沉思。
见一个灵法卫又开始“哇呀呀呀”地要继续,楚知蘅忙咳了一声打断施法。
“那个……听起来你们灵政司挺惨的,作为钦差也有义务进行适当的帮扶。那冯虎给江城造成了多少损失?本钦差这次奉旨巡查,一并给你们补上。”
一阵“噼里啪啦”声响起,宋武昭放下了算盘。
“经统计,一共两千三百四十两纹银。”
“多少?”
楚知蘅还没发话,墨竹已经站不住了,几步走了过来夺过了宋武昭手里的算盘,看了看上面乱起八遭的算珠,又看了看毫无心虚之色的宋武昭,扭头就要向楚知蘅告状,“公子!他……”
见那“哇呀呀呀”的灵法卫又要开口,楚知蘅按了按额头,“墨竹,给钱!”
墨竹一脸痛心疾首地将银票递给了宋武昭,就见叶翎带着四位灵法卫齐齐向楚知蘅鞠了一躬。
一声“谢谢钦差大人!”喊得震天响。
墨竹只觉得穷乡僻壤出刁官,这群人就这么一上午的功夫竟然坑了自家公子两千多两!就这,那叶翎还不知足,出门的时候还问那个宋武昭,为啥不直接取整要三千两。
听听!这是人话吗?有这样取整的吗?
而那个宋武昭说什么?说这样有零有整更真实!
非人哉!这真实吗!一群刁官!
不过,不管墨竹心里再怎么吐槽,也无济于事了。
见此,许时清的声音又温和了几分,“大人破费了。”
楚知蘅嘴角一阵抽搐,自己掏钱这么痛快,其实也是怕许时清没完没了的翻旧账,索性一次性掏个大的,把之前的账一笔勾销。
“许都尉,你给我个痛快话,两千三百四十两,买断之前的账,成不成?”
“成。”
觉得钱花得值了,钦差大人松了口气。
本着“钱砸下去了得听个响儿”的想法,楚知蘅当即就提出了让许都尉陪自己逛一逛江城,了解一下风土人情。
本着“有钱的是大爷”的想法,何况是个时日无多的大爷,许时清自然无有不应。
楚知蘅与许时清走在江城的街道上,十分惹眼又让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一个许时清自不必说,虽长得这般模样,但愣是凭着生人勿近的冷气和雷厉风行的手段让人不敢亲近。另一个楚知蘅也好不到哪儿去,虽容貌俊伟,但周身透着一股杀伐果断的气势和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压迫感,让人打远看到便会主动绕道走。
出来前,楚知蘅将墨竹留在了灵政司打探消息。
许时清也把叶翎留在了灵政司看着,丝毫不慌。
江城的街道并不宽阔,地上铺的石板新旧不一,还偶有松动,像是打着一块块补丁,时不时会有一些小花从间隙中冒出,像是补丁上的绣花。两侧的房屋结构看起来很是牢固,只是外面的涂层多处剥落,露出了里面的砖石,有的孩子很调皮,会拿着砖头在上面画画。
在整体穷困老旧的风貌中,格格不入的是每隔一段距离都会出现的万象子母钟。
万象子母钟是一种传音灵器,一般用来监控五行灵力的使用。子钟可以感知一定距离内的灵力,从而产生震动,之后与之同源的母钟便会响起,同时,母钟的声音也会受到子钟方位的影响,可以由此判断使用灵力的方位。
楚知蘅记得很清楚,母钟就悬在灵政司的门前,足有一人多高,外形古朴,上面布满了五行纹路,而街上随处可见的正是其同源的子钟,只有巴掌大小。
“为什么弄这么多子母钟?这……不便宜吧。”
楚知蘅犹豫着开口,制作万象子母钟所用到的材料价格不匪,猛然一下子扎堆见到这么多子母钟,楚知蘅也不知该怎么评价,赞一声许都尉大气?还是叹一声许都尉败家?
“江城令,不得随意动用五行灵力。若监管不到位,必会有人心存侥幸,阳奉阴违,到时候既累了我们,又疼了他们,大家都不愉快。江城虽穷,但该花的钱还是要花的。”
楚知蘅不理解,十分不理解。
他辗转九州平过乱,也闲居京都赋过闲,自问见识不浅,可真就没见过这种装修风格的府城。
怎么说呢,就像一个人穷得只能三天吃一个馒头了,可他却还要每天喝上一壶满庭芳的芙蓉醉!
看了看来来往往神态稀松平常的百姓,楚知蘅还是难以置信,“就算如此监管,灵士就能乖乖服从吗?城中这么多的灵士,你们灵政司才几个人,管得过来?”
许时清淡淡开口,话语却格外残酷,“开始时不服从没关系,处罚严格,后果惨痛,违者必纠,总能服从的。而且,为了帮他们学会服从,我会给他们带上缚灵环。”
缚灵环分为两种,最基础的是戴在左手手腕处,可以限制灵士使用灵力。另一种较为严苛,直接戴在脖颈上,锁住灵髓,让灵士暂时失去灵力。
楚知蘅忽然想起来,眼前之人长着一张唬人的谪仙脸,但却是个实打实的蛇蝎美人。许时清“江城酷吏”的名号可是远近闻名,现在看来,想必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身为灵士,楚知蘅很难不感同身受,于是当场提出了质疑。
“许都尉,你这有点过于严苛了吧?灵士觉醒了灵脉,就有动用灵力的自由,因为动用灵力而受罚,简直闻所未闻。”
似是对钦差大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意外,许时清笑了笑。
“大人,您觉醒灵力后,是如何做的呢?”
楚知蘅闻言一怔,不知道为什么许时清这么问,自然是名师教导,研习技艺,战场历练。
许时清不等他回答,自顾说道:“大人,您见过动用火系灵力把庄稼烧了的吗?您见过练习水系灵力把堤坝淹了的吗?您知道庄稼被烧了,农民要如何过活吗?您知道修建堤坝要多少银两吗?”
许时清停住了脚步,看向了楚知蘅,“京都的贵人们,自然打小就可以延请名师,开蒙受教,可是大多数的灵士都做不到。很多人都不懂得如何调动灵元运转,如何控制灵力收放,更有甚者,一朝觉醒灵脉,只觉得自己从此高人一等,生了本没有的自傲,动了不曾想的妄念,多了力量带来的暴戾。稚童拿刀,容易害人伤已,灵力对于未经过教化的灵士而言,危害不亚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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