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虽然年纪轻,但杀过的人并不少。进了锦衣卫诏狱,更多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犯人。她的双手早已经沾满了鲜血。
可听着如此年幼的公主轻描淡写的下了杀人的命令,她还是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这……是真的吗?
在皇宫里杀人?
朱见汐浅浅睡了一觉,到底是睡不安稳。半夜就醒了,她睁着眼睛望着床顶。
烛火还在隐隐地跳跃,她从不喜欢卧室内有人,守夜的宫女都被安排在外头耳房。再小一点的时候,奶娘还时常睡在脚踏。到现在,也就是半夜才进来看看,给她掖好被子就出去了。
“嬷嬷。”
昭雪这阵子已经明白,固安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这个宁嬷嬷,也就是从小的奶娘。于是忍不住开口问,“公主所说的……是真的吗?”
宁嬷嬷显然也是被公主的吩咐给惊了一下,但她依旧梗着脖子道:“公主既然这么吩咐了,那自然有公主的道理。”
“可……那人还是御前太监,在皇上面前过了眼的。”
昭雪依旧顾虑重重,那太监并非什么小人物,白日里还在文华殿里伺候,跟皇上搭过话。转头就要杀了他,皇上若是追究起来……
她忍不住道:“公主年幼无知,伤人性命一事,或许只是随口胡言。”
然而说完这句话,就见宁嬷嬷神色骤然沉下,冷冷道:“公主殿下虽然年幼、却并不无知,皇上都夸公主聪颖灵秀、不同常人!要人脑袋这事,更是绝不会胡言!”
“我不管那太监在御前有几分颜面,公主既然发话了,那他决计活不到明日清晨。若是你怕这怕那动不了手,那就我来!”
皇宫大内,死个人再寻常不过。
宁嬷嬷眸中闪过狠辣。
昭雪被宁嬷嬷的一番疯言疯语惊得瞠目结舌:“你、嬷嬷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或许公主并不知晓自己所说的含义。”
“我就见过许多民间小儿踢蹴鞠斗殴打架时喊打喊杀,实则都只是随口一说,并非真的要谁的性命……”
正说着,两人突然听见内屋传来“嘭”的一声。
“吵什么?”
小公主穿着亵衣,正盘腿坐在锦被之上。巴掌大的小脸精致漂亮,带着嫩呼呼的婴儿肥。只是眉头紧紧皱着,红润的唇瓣抿直,显而易见的在发脾气。
刚刚那声响就是她砸了床头的九连环闹出的动静。
宁嬷嬷把匆忙要进来的宫女们都打发出去,上前关心道:“公主,怎么半夜醒了?是要喝水还是要起夜?是不是奶娘吵醒你了?都怪奶娘嗓门太大了。”
朱见汐冷着一张小脸。
她并没有回答奶娘的话,只一言不发的看着昭雪。
蜡烛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微风拂过,烛火轻轻摇曳,映出人逐渐僵硬的身影。
“看来我不该向父皇要来锦衣卫。”小公主说。
“我该同父皇要一些三岁孩童的玩具,拨浪鼓糖画摇摇乐……,和民间小儿一般玩泥巴斗鹌鹑踢蹴鞠。”
昭雪心下不安,抿了抿唇:“属下,并无此意。”
朱见汐抓起枕头旁的磨喝乐,一把砸向她,怒道:“还不给本公主跪下!”
磨喝乐重重的砸在她的额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继而摔落在地,只听一阵清脆的响声,很快就裂成碎块。
昭雪双膝跪倒在地,额头流下鲜血,她低头请罪。
“当真是好一个锦衣卫!你在教大明公主怎么做事是吗?”她怒极反笑,“本公主年幼无知,你待如何?踩在本公主头上作威作福吗?”
“今日五更,本公主要曹钦的性命,你胆敢拿不回来,明日我便让你人头落地!你大可试试,本公主是否在胡言乱语,随口一说!”
昭雪面色发白,她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尽管她一开始没表露出来,但实际上已经在内心轻视起自己的新主子。这才会不断找理由借口。
否则,锦衣卫出身,都是视死如归之人。主上下令,又如何胆敢不从?
昭雪离开之后,宁嬷嬷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安:“昭雪她毕竟锦衣卫出身,奴婢听闻他们这种人都肚量狭小、睚眦必报,公主这般对她,她是否会记恨在心?她若是不甘不愿,不如让奴婢去杀了那该死的太监!”
“奶娘,她出身锦衣卫,自有一番武艺。”朱见汐笑笑,“你去,我反倒要担心你。”
对方若是心存怨恨,她自然不会再让这样不稳定的因素留在自己身边。这话朱朱见汐并没有说出口。
“公主不生气了?”
宁嬷嬷瞧她的脸色恢复如常,把地上摔碎的磨喝乐给捡了起来,可惜道,“这可是太子殿下送给殿下的生辰礼,公主不是最喜欢了吗?把它摔了多可惜,都凑不成一套了。要不改日奴婢去御用监问问,有没有修补的法子,或者再找个新的?”
“轻视一个三岁小儿,本就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生气的。”
朱见汐看着那堆碎片好一会儿,收回目光:“扔了吧。碎了就是碎了,再怎么样也修补不回来。”
朱见深要是知道自家父皇现在想着的易储之事,别说磨喝乐了,怕是恨不得变成个魔鬼掐死她!
哦不对,第一个掐死的应该是朱见济才是。
她其实并没有多生气,只是想借此机会告诉昭雪。尽管自己再年幼,也始终是她的主子。都说“主幼臣疑”,一样的道理,手中虽有了锦衣卫,但收服他们,令他们听从号令才是最大的难点。
尤其是她的年龄还这么小,受到质疑是难免的。她只能一步步打破自己在他们眼中的认知,建立威严。
宁嬷嬷想到什么,又犹豫道:“公主,这曹钦是曹吉祥的干儿子,曹钦只是个小卒子,但曹吉祥却不容小觑,他做监军时立功多次,还被赐蟒袍,在皇上那里都颇有脸面……”
“奸人都能做忠臣了,功臣也自然可以成为奸佞。曹吉祥这人,我自有打算。”
几年后她亲伯父“叫门天子”朱祁镇夺回皇位,曹吉祥立的功还更大!可惜——
在她眼里,曹吉祥已经是个死人了。
“至于曹钦,只要昭雪不想被推出去顶雷,她自然会让人死得无声无息。”
——
翌日。
听闻朱祁钰在前殿大发雷霆的时候,朱见汐还在和汪皇后慢悠悠的吃早膳。桌上满满当当摆放着四盘冷碟、六盘热食,三样主食。
放眼望去,有酱瓜拌鸡丝、 煎烂拖齑鹅、 炉煿肉、素熇豆腐、香米饭、筭子面等,朱见汐跟前还特地放了鸡蛋羹和牛乳。
“皇上这是怎么了?”汪皇后漫不经心的问,“怎么一大早上的就火气这么大。”
邬嬷嬷凑前,低声道:“据说是一个御前的小太监,昨儿个当值过后私下饮酒,一头栽进池子里淹死了。”
汪皇后若有所思:“宫内私下饮酒,这样的死了也不冤枉。只是御前伺候的,不该犯这样的错才对。”
“据说死的是曹吉祥的干儿子。曹吉祥此时正跪在御前,喊着让皇上给他申冤,说什么他干儿子绝非饮酒淹死,定是有人谋害。此人胆敢杀害御前太监,恐怕对皇上也有所不利!皇上大怒,据说还唤了东厂的人来……”
倒是会扯大旗。
朱见汐慢吞吞的喝完牛乳,擦了擦嘴,从凳子上跳下去:“母后我吃好了,你慢慢吃,我出去走走消消食。”
“诶,走慢点,别摔了。”汪皇后忍不住叮嘱两句,又对宁嬷嬷道,“今日的稷黍枣豆糕固安吃了好几块,你带上,饿了就让她垫垫。”
等他们都出了殿门,汪皇后这才道:“上次的信,祖父和爹有回复了吗?”
邬嬷嬷点点头,边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老爷他们听了公主受委屈的事,在府里头气得饭都吃不下。老太爷和老爷虽都为正一品都督,却与杭家并无牵连。不过娘娘,我们汪家四个叔父却都在锦衣卫,最高官职为正四品指挥佥事,恰好压杭氏他爹一头。”
汪皇后停下手中搅动的勺子,冷笑:“杭氏母凭子贵,她家人也是白丁出身,自然官职不高。往日我不同他们计较,可朱见济胆敢动我的固安!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胡作非为,欺人太甚!那就别怪本宫收拾了这些个不长眼的东西!”
邬嬷嬷应声道:“我们汪家碾死他杭家是轻而易举的事。便是顾及着皇上,让他们有苦说不出,只得个表面光鲜内里腌臜,也是易如反掌。”
汪皇后敛眸,面色平静如水,却道:“此事本宫最恨的是杭氏母子!欺辱我女儿,竟然还妄想当太子,做梦!”
离开的朱见汐并不知道汪皇后对于反对朱见济当太子一事,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出了坤宁宫就往前殿走。
宁嬷嬷忧心忡忡地紧跟其后,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曹吉祥……他这样告到御前,如今东厂的人都插手了。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
朱见汐“嗯”了一声,不免有些好奇。
东厂是怎么样的?和以前看的电视剧一样吗?她记得以前看电影时,东厂的宦官个个武功高强、杀人如麻。
不过东厂的人介入,那曹钦被人杀死的事估计就瞒不住了。
一直在一旁沉默,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昭雪突然听到小公主叫自己的名字。
她低头,就见小公主笑眯眯的看着她,奶声奶气好奇道:“待会儿进殿,想好怎么说了吗?”
她有些发愣。
自从昨晚过后,她再也没办法把眼前的固安公主当作普通的三岁孩童,太可怕了太妖孽了!真的会有这么小的孩子能做出这样的事吗?
她想不明白,但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轻视,一种对“神异”和“上位者”的恐惧压在了心底,不由得让她更加恭敬顺从。
她对上小公主的视线,慢一拍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
当然不能承认!她人又不傻,承认完了落到东厂手里,那比起他们锦衣卫来有过之无不及,那些个死太监把人当畜生整!她对那些死阉党从来没有什么好印象。
但是不承认,就意味着不仅要在东厂面前撒谎,还要在皇上面前撒谎……
“如果和你有关,本公主就把你交出去,杀人偿命,即便你是本公主的人也不例外。但如果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那谁也动不了本公主的人。”
“听懂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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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踹下第十七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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