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十一年 冬
今年北国的隆冬格外凌冽，如西方白鹅羽毛般大小的雪片被碎金色晚霞染变了色，闹市长街的尽头弥漫着雾霭。
雪势随着日落渐大，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或撑着昂贵的油纸伞，或戴着斗笠。
即使呼啸的寒风快要将人们的脑袋吹掉，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任旧，碎银几两在人们的手中来回。
在这个繁荣国朝的贵人们所接触不到的一个地方，聚集了这个国家几乎所有的鳏、寡、孤、独、废疾之人，他们以乞讨为生，毫无尊严地生活在国都的灰暗角落。
寒冬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难过的大关，每年冬天，这里都会少很多人，不是离开了，而是在某个夜晚被严寒腐蚀殆尽。
天空逐渐拉下冥色的帷幕，黑暗处，一个瘦小的身影飞速闪过。
他身上的布衣有些破旧了，头发似是许久未打理，掩盖住了苍白的脸，他跑得很快，仔细看，还微微弯腰护着手里的东西。
他似乎对那手中那玩意宝贵得很，边跑边怯怯地观察着四周。终于，他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棚子里，将东西放下，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土豆。
小家伙看着眼前的战利品，那被遮住的脸上像是露出了雀跃的神色。
诚然，北国虽繁荣，贫富之差却实在明显，这又是在寒冬腊月，一个土豆，已经可以成为他们一顿很好的餐食。
男孩小心翼翼地盘腿坐下，在周围摸索着能升火的木材。可惜的是他前几日收集的木枝大多都被雪打湿，即使能磨出火星，却也无法升起火。
不过看样子他像是没有气馁，仍然不认输地钻着木板。忽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从地上蹿起来，并大大后退了几步。
“诶，你别怕。”
他的感觉没有错，有人靠近了过来。来人孩童般的声音并没有让他放松警惕，他慢慢向后磨蹭着。
来人却直接上前一步扯住他，猛地把他向前一拉，在男孩短暂的叫声和木板断裂的声音中，棚子塌了。
男孩有些惊魂未定，他的头怔怔朝着那个碎木板混合着积雪的地方。
另一个“不速之客”也像是被吓到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掸了掸身上的雪，才缓缓走向男孩，试图将他拉回来。
“喂，你别站在那儿。”
男孩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坐回了原位，拿上木棍继续升火。“不速之客”有些不解，明明不久才与死亡擦肩而过，怎么还能如此淡定地钻木呢？
“你没事吧？”男孩没有吭声，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下一刻，挡住脸的头发被撩起，面前的人竟是直接凑了过来！
“你的眼睛……？”他似乎有了什么新发现，犹豫了半刻，将另一只手在男孩眼前晃了晃，“你……看不见？”
男孩有了反应，他把冒着火星的木棍放到嘴前轻轻吹了吹，抬眼，朝着来人的方向点了一下头，然后继续将木棍放入一堆木材中。
“你这样是升不起来火的……”面前的人退了回去，悠悠地嘀咕了一声。
说着，他打量了一下男孩用来升火的东西，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男孩的动作顿住了，接着，他摸起旁边几乎已经冻僵的土豆，竟是想直接生啃！
看到这里，周明霁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他麻溜地脱下自己身上的靛色大氅，递给了男孩：“喏，你快用这个点火吧。”
男孩摸了摸他递来的东西，几乎条件反射似地瑟缩回了手，狠狠地摇了几下头。
他那被冻得发红的嘴唇颤了颤，只是声音甚小，周明霁竖起了耳朵，终于听清，他说，他没有银子。
周明霁将大氅往他怀里一塞，思考片刻后道：“我不要你的银子，你把烤好的土豆分我一小块就行。”
男孩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但摩挲着手中那柔软的东西，他好像笑了，点头，只是他拿着衣物的手始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将大氅忽地给了周明霁，似乎想要他来点。
“算了吧，我怕火。”周明霁想也没想，拒绝得很干脆。
火很快燃了起来，男孩和周明霁肩靠着肩并排坐下。男孩的头发已经撩到了耳后，一张精致的小脸被火光映照着。
男孩时不时用木棍去戳土豆，生怕烤焦了。周明霁抱着膝盖，有些好奇地偏头打量旁边异常认真的男孩。
“你叫什么？我叫周明霁。”周明霁很大方地自报了家门。
男孩愣了愣，用左手撑着脑袋，像在回忆着什么。良久后，他才慢慢吐出一个字：
“诀。”
周明霁不解，这世上哪有人单字成名的，不过他没有在意，问出了自己更好奇的问题：“哪个诀？”
男孩坐直了背，将手中的木棍转到没有被火烧过的那一边，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写下了这个字。
周明霁一看，立马不干了：
“哈？你蒙我的吧，这算什么字？”
确实，男孩写下的东西在周明霁看来是不能被称作字的，至少在他们这个国家，这个字没有教书先生会认得。
男孩没有看他，将火中已经飘香了的土豆取出，掰成两半给了周明霁，顾不得烫，周明霁将土豆塞入嘴中。他比划了许久，最后干脆抓起了男孩的手，在他的手中写下自己所有认得的同音字。
男孩静静感受着，在周明霁写下“诀”字后收起手，把最后一点土豆送入嘴里，有些不确定地点了下头。
这下周明霁欢快极了，像一个胜利者般笑起来，然后开始不停地“阿诀阿诀”地叫唤着。诀也不恼，周明霁叫一声，他便应一声。
两个孩童便如此地挨到了子时。周明霁看着诀，是越看越喜欢，在家中，他虽然爹娘溺爱，但能与他玩到一起的小孩太少了。
周明霁站在诀身后将他整个人双手圈住，一摇一晃：“阿诀你随我回家，我天天让厨子给你做土豆吃好不好？”
诀沉默了，他摇头：
“不，我要找我娘。”
周明霁将脸贴到诀的脸上，兴致勃勃地询问：“阿诀你年几何？我七岁，你来我家，我让我爹给你当爹，我娘给你当娘。”
诀不说话，周明霁瘪了瘪嘴：“爹娘给我请了一位私塾，我不喜欢他，天天闷在屋中读书写字有什么意思啊。”周明霁拿着木棍在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中轻轻戳打。
“阿诀，你既不愿跟我回家，那我下次跑出来，还能再见到你吗？”
“我可真羡慕你，这样自由。”
诀怔愣了一下，他是何等聪明，自然猜到周明霁这家伙居然是受不了私塾的管束而偷偷从家中跑出来的。
想到这里，诀竟是不由地苦笑了一下，他是多么想要一个家啊，他多想在雪天与娘依偎在一起。他不理解，居然有人会羡慕他，羡慕一个随时都可能会被冻死或饿死的瞎子。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羡慕的，这所谓的自由，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
许久两人皆是无言，周明霁侧躺在诀的腿上，呼吸已经变得平稳。就在诀都快要昏昏欲睡的时候，远处响起了一阵十分密集的马蹄声。
不久后，在一声声“明霁”和“少爷”的众呼中，周明霁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很平静地用手扒拉了几下自己的墨发。
灯火的点点亮光渐近了，周明霁站起来，转身俯视着还坐在地上的诀。
熊熊烈火在周明霁的眸子中燃烧，他将挂在腰间的玉佩给了诀，退后一步，像所有世家公子般向诀行了标准的一礼。
“我会离开一些时日，这是周家的玉令，拿上它，北国再没人敢动你。”
“三日内，我定会来寻你。”
“诀，你要记得我。”
各位半年没见啦，这期间我的号都是由朋友管着的，学校封闭式没办法，现在我的时间会比以往充裕一点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了新文。希望你喜欢我的文字，喜欢这个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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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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