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美人是拿到了,在荒僻的宅邸之间,如何有一点明灭淡淡的烛火。秦非明放下了白玉美人,仗着自己武功不差,身边有剑,一探究竟。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他推开了朱门,没有先去后山祭拜,绕回廊,葡萄架子早就荒颓,白玉美人也零落得不成模样,只有寒风之中的梅树很凌冽的支离,哆哆嗦嗦放出一点柔嫩的黄蕊。疾风骤雪,这一点细嫩的花,还能开很久。
梅花不远处斜对木窗,那窗推开来,过去的秦非明就会透过窗边情人看过来。
如今的秦非明也能一眼看到,那个沉浸在欢情和期许之中的自己,有一双放下了执着和野心的眼睛,看着窗外的时候,少年时的心动和不由自主的欢喜愉悦就如梦一般飘荡来去,他曾经深深地爱过一个人,而那个人坐在窗边,没有回头看窗外,执了一本书,垂目淡然,身边是过去的秦非明。
秦非明走到窗边,抬手按住窗,许久,他又放下手,一缕淡淡气息飘来,令这个梦更加真实,更加诱惑,无从抗拒。
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一缕摇曳的光芒忽然透过了窗,烛火微微,照在了身后,也落在了他身上。
这一刻,屋中人绝对是故意的,秦非明停下来。
舍与不舍,再无什么疑虑了;他旧情未解,颢天玄宿竟然也是如此。也对,为何不该如此?点了这盏灯,灯火留人一顾,他们就要继续纠缠,至死难解了。
秦非明深深回头望去——他就此离开,颢天玄宿只会保持沉默。他若就此离开,一切都会过去。
但他怎么会放过颢天玄宿,放一个他还没有释怀的人淡淡离开,他们要咬牙切齿,最深的梦里都是彼此最好最坏的模样,要得寸进尺,威胁恐吓,要颢天玄宿哪怕得了一刻的闲淡,都要为他愁眉不展。
秦非明为这想象之中的未来,简直想要放声大笑,他走到回廊之处,走过长长漆黑的过道,推开了门,烛火悠悠,照亮灯下霜雪,细细的水珠沿着发丝缓缓滴落,棋盘已经摆好了。
“非明,”颢天玄宿修长的食指按住一枚棋子,望向门边:“你回来了。”
“生当长相思,死当复来归,你就当我回来了。”秦非明似笑非笑道:“深夜如此等一个孤魂野鬼,不来又如何?”
颢天玄宿缓缓道:“吾一直在等。孤魂也好,恶鬼也罢。吾何曾道过一二?”
灯火把他眉目染开,隐隐约约,难以辨别,秦非明走到了棋盘对面坐下,拾起一子:“你说得对,今夜只谈风月。”
“哈,风月……”
秦非明微微一顿,颢天玄宿轻松的不似从前,谈及风月,自然要在另一处谈,香暖云香,被生红浪,他一时间怔住了,淡淡道:“你我之间,谈及缘绝,也没什么风月了。那就谈缘绝吧。”
颢天玄宿淡淡道:“避开风月,你与吾还有许多可谈,比如……你与黓龙君。”
秦非明讥嘲道:“那就是星宗宗主与我这个剑宗宗主之间的密谈了。披星赶月而来,我岂是那么不解风情之人。何况黓龙君不过是外域之人,他走了,自不会再来”
他不想谈公务,不想谈道域的局面,黓龙君的种种排布;颢天玄宿不想谈缘绝,坐在一起,他们谁都无法故作无事的谈风月。
颢天玄宿也想到了这一点,想到了风月,就想到了对面的地织仿佛许久没有潮期,他想到了这些,也就淡淡问了出来。
秦非明棋子捏紧,落在了棋盘中:“我用了药,十年潮期相绝,换功力不坠。总不能永远靠着入魔强撑过去。”
“吾想过劝你几句。”
“你没劝,”秦非明拾起棋子,烛火微微一晃:“那封信,你不曾看过。”
事到如今,颢天玄宿不再隐瞒了:“送来之时,吾旧疾发作,丹阳……亦不知其中玄机。”
“之后?”
“不巧……损毁了。”
秦非明沉默了片刻,轻嗤一声,他松开手指间裂痕布满的棋子,一松开就碎了,细碎的碎片入了掌心,颢天玄宿一阵晕眩,仿佛有什么东西近在咫尺,而他就要知道了。
他仍然问得很淡然:“那信上,说了何事?”
“我写那份信时,江山如画拦住了我,强逼我说出与玉千城有关的一事,”秦非明眼下的肌肉不自觉抽动,隐隐浮起疲惫,他已无法表现得一如从前洒脱轻松,混不在意,伸手按住了眼角下,淡淡道:“我急着去救人,只好请他宽容我送一封信给你,我没能赶得及,你也没能赶上,那个人死了。”
颢天玄宿看向秦非明,秦非明艰难的笑了一笑,无力的笑了一笑,漠然道:“去中原的路上,有人跟我说,如此重要之事,岂可托付他人,若他人不尽全力有错,如我这样的疏失罪过更大,他们说得并不错,此事之上,你只是错过,我却是从头到尾都错了。”
“他死了,”颢天玄宿不由道:“你上星宗,为他寻仇,心丧若死。”
心丧若死四个字说得十分贴切,秦非明刚要赞许一番,想起小宁,又摇了摇头,颢天玄宿不觉好笑,好笑又苦涩:“宁大夫,吾在青山外了。”
“是,小宁之后,便是你那好师弟。”秦非明又拾起棋子:“我早就想杀了他。但墨家更为可恨,思前想后,只好让你师弟屈尊往后排一排。”
颢天玄宿淡淡唔了一声,无可奈何道:“如今丹阳对你大为改观。”
“那是我离开了道域,只要我再出现,不需多久,你那好师弟就能重拾旧恨,更胜往昔。如今我执掌剑宗权柄,那一日不会太远,”秦非明森然道:“这一次,谁也不能叫我罢手了。”
颢天玄宿道:“是。”
天元退败太快,很没有交锋的乐趣,秦非明意兴索然,下了一子,踏空了一步,他想起去中原的一路经历,低声道:“颢天玄宿,你我缘绝,霜天玉珏也不必再留了。”
颢天玄宿一时间不去接住这话,秦非明抬头看了看他,天元似乎在沉吟思考,今时今日,他们坐在一起,言谈过去,是知道彼此一过今夜,便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非明,你的心魔……”颢天玄宿略微一顿,还是问了出来:“今时今日,只怕比过去更甚,吾不能答应,除非心魔对你不再有危险。”
秦非明不由一笑,道:“何为心魔?明知如此,放不下,过不去,不肯走,心魔由此而生。论及此处,人人都有心魔,人生在世,谁能一帆风顺,从无懊悔憾恨?有的人想一想,放下便走了,有的人明知无益,偏要紧握不放。”
颢天玄宿放下一子,落在相杀的黑白之间:“吾失言了。”这一子落下,秦非明眉头紧皱,又拾起一子,久久放不下。
他一入迟疑,便是那样的不甘心又恼怒神色,颢天玄宿等了片刻,这一子重要至极,落在何处,便是输赢底定。
如此重要,自然要慎重。秦非明一向好胜,更无让人的美德,哪怕是情仇交织的间隙,胜负心总能发作起来。正因为初初见面的那一句,颢天玄宿才知这棋下的太快,情爱烧的太炽,也很伤人。
“你想救的那一人,名为星辰?”
秦非明微微一颤,棋子化为齑粉,颢天玄宿望着他,神色之中仍然复杂:“吾与你之间,究竟有多少人,多少未言尽之事?”
此言一出,秦非明不由摇头:“你不会想知道的。”
“吾想知道。”颢天玄宿凝视他:“长夜漫漫,一夜不够,还有天明。”
秦非明仿佛第一次才看到天元的真面目,深夜里,呼啸的寒风在一墙之隔外,单调的风声化为两人沉默之后的背景,他看向颢天玄宿,颢天玄宿也不回避这一刻的强硬,虽言语温淡,却不容他沉默以对。
为何到头来,他们竟然不能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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