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书云带着贺瑜去了一家她常去的馄饨店。
这家店开在学校后门的一个小巷子里,人来人往,顾客大多是这个高中的学生。
今天倒没有多少人流量,聂书云问贺瑜想吃什么,贺瑜说和她一样就行,于是点了两碗他们家的招牌馄饨。
聂书云坐在贺瑜对面,边拿了张纸擦拭桌子,边跟他介绍:“这家店人特别多,要不是今天学校放假我们都要排很久的队的。”
“你经常在这儿吃?”
“对呀,要上晚自习晚上来不及回家吃饭就在这儿吃,”她指着斜对面的那种白色的楼,“你看那,那就是我学校,很近。”
贺瑜的视线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前面的字被挡着,依稀能辨认出后面两个字,他问:“一中?”
“嗯,云城一中,听我妈说你今年初三了?”
“嗯。”
“那想好考哪所高中了吗?”
贺瑜抿着嘴角,没说话,最后说了三个字:“没想好。”
事实上他没空去想考高中的事情。
“要不考一中吧,我们学校不错的,况且以你的成绩,肯定能上,你要是考上了,你以后就是我学弟了。”
贺瑜一下子抬起头看她,猝不及防对上了她盈盈的眼睛,那双真诚又期盼的眼神望着他,贺瑜像是被指引着说出来那个字:“好。”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了桌,贺瑜大概是饿坏了,也顾不上烫,狼吞虎咽,几分钟就扫荡一空。
聂书云握着筷子,慢条斯理的拿着勺吸溜着,看着他闷头吃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
更多的情绪或许是,怜爱?
聂书云又不敢让他看见她正用这种“可怜”的眼神注视着他,怕他多想,只能时不时瞄几眼。
贺瑜今天实在称不算体面,甚至有些狼狈,乱糟糟的头发,硕大的眼袋,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像一只受伤的幼鸟。
明明比她还高了半个头,身子却清瘦,小时候红扑扑的脸蛋此时都凹陷下去。
聂书云咬着勺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她觉得如果她在贺瑜的这个年纪经历过去的种种,不见得做的有多好。
贺瑜的家庭情况,也是于慧泪流满面又义愤填膺的转述给聂明远时,她无意间听到的。
陈姿敏和贺瑜的父亲贺捷从小相识,郎才女貌,年少时相恋,顺其自然的成婚,一年后,贺瑜出生,小日子过的也不错。
故事到这里,还称得上是一段青梅竹马,佳偶天成的佳话。
而家庭的破裂,悲哀的开始,来源于贺捷丑恶嘴脸的显现。
贺瑜出生后,他从之前爱妻的好男人转变成了一个成天酗酒,对家庭不管不顾的人渣。
或许也不算转变,只是他就是这样的人,伪装的好而已。
迟到,早退,旷工,打架,酗酒,在贺瑜出生的第三个月,贺捷毫不意外的被工厂辞退。
他就这么顺其自然的当起了甩手掌柜,成天跟三五个狐朋狗友出去喝酒,每天喝的烂醉如泥的回来,倒头就睡。
陈姿敏说过,吵过,闹过,一样没用。
家里有孩子要养,没有收入来源只能坐吃山空,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某天在饭桌上陈姿敏多念叨了两句,让他有时间去重新找个厂上班。
也许是这句话让他觉得烦躁,觉得自己一家之主的权威被挑战,一个用力,手里捏着的酒杯砸向地上,四分五裂,碎了满地。
他不受控制的大声吼叫。
“你他妈的算是个什么东西!还使唤上老子来了!你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挣钱买的,有本事你就自己出去挣钱!”
和他的叫骂声一同传过来的还有贺瑜撕心裂肺的哭声。
陈姿敏再也忍不住了,和他吵起来:“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出去挣钱孩子谁照顾?靠你吗?你除了喝酒还能干什么!”
争吵永无止境,她不想多掰扯,说完她抱着还在哭的贺瑜进了里屋,刚一进门,外面就传来碗筷被打碎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接着就看见贺捷脱了外套,怒气冲冲的打开房门,陈姿敏刚把小贺瑜放在床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住头发,狠狠往墙上砸去。
猛烈的撞击让陈姿敏感受到的只有疼痛,还有心脏越来越快的跳动。
贺捷丝毫没收力气,陈姿敏坐在地上,感觉天旋地转,她捂着额头,正感觉到有液体正从自己的额头缓慢的流下来,摊开手掌心,是一片鲜红的血渍。
她堪堪站起来,脑袋混沌,贺捷虚幻的身影就在面前,她猛地往前冲过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事实证明,即使是再有力气,再不服输的女人也抵不过一个喝醉酒的男人的力气。
两个人的撕打最终变成了贺捷对陈姿敏单方面的殴打。
都说喝醉酒后意识不清,这句话明显不适用于贺捷,他太知道该往哪里打。
宁静的楼层里,只有一家住户,充斥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女人痛苦的叫喊声和男人不堪入耳的脏话。
他边用脚踢肚子边居高临下的望着陈姿敏:“你他妈使唤我!算个什么东西!你说一个字我打你一次!”
语气中还带着笑意,简直讽刺。
陈姿敏绝望的闭上了眼,想逃离面前的一切,可悲的是,一闭上眼贺瑜的哭声就更明显,她只能哑着嗓子恳求贺捷:“贺……贺捷,出去,出……去,孩……子,孩子……在……”
说完这句话,她的泪水忽然止不住的往下流,好像她的骄傲与自尊也一起跟着流走了。
这场暴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贺捷应该是累了,走了,陈姿敏强撑着身体将哭累了的贺瑜哄睡着,自己抹了药之后坐在沙发上发呆。
没开灯,周围都是黑的,她什么都看不清,包括自己。
好像此时此刻应该想点什么,想做点什么,但她却保持沉默。
就这么一直睁眼到天亮。
她冲了把脸,扎起头发,又开始在厨房忙碌,做早餐,扔垃圾,至于昨晚的事,她咽在肚子里,谁也没说。
今天的贺捷又像换了个人,他声泪俱下,说昨晚喝了酒,昏了头,做出这种蠢事,他还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这样,要改过自新,好好的过他们的小日子,像从前一样。
陈姿敏听着,没往心里去,只是告诉他希望他找个工作,有孩子要养。
贺捷消停了一段日子,找了个工厂里的新工作,工资虽少,好歹也能拿点钱出来贴补家用。
陈姿敏始终不咸不淡。
他还是改不掉喝酒的毛病,一喝多了就不由分说的开始打,砸,把家里砸的满地狼藉。
又或是在外面受了气,回到家对着陈姿敏打骂,起初打完酒醒了之后还会冠冕堂皇的道歉,后面是连道歉的话都懒得说。
再后来演变成不需要理由,可能只是今天陈姿敏做的菜口味稍微重了点,也能遭来一顿毒打。
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陈姿敏过了三年。
终于等到贺瑜上了幼儿园,她找了幼儿园附近的一家诊所开始上班挣钱,薪资不高,但也不忙,接送孩子也方便,贺瑜放学,她就将他接来诊所,等她下班一起回家。
唯一能支撑她生活的,只有贺瑜。
贺瑜是她黑白世界中唯一的彩色。
这半年省吃俭用存了点钱,趁着贺捷去上班这天,她约了于慧在家里见面。
于慧一见到她就忍不住落泪:“你说你,咱们上次见面还是小瑜满月酒,每次约你见面你都说忙,这次倒有时间了。”
陈姿敏笑着,却不知从何说起:“这几年实在脱不开身,家里……也出了点事。”
她的神情,居然有些畏缩,那明明是不会在她面上出现的表情。
于慧瞬间感知到什么,她握住陈姿敏炎炎夏日却依旧冰凉的手,惊觉发现她握着的手掌心出了冷汗。
两双手紧紧交握。
于慧说:“你如果信得过我,就告诉我,能帮的我一定帮你。”
陈姿敏张了张嘴,眼睛里蓄满了眼泪,硬生生憋住后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谢什么,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陈姿敏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于慧,于慧光是听着她平静的讲述着自己的遭遇就又气又恨。
她必定是挣扎过,反抗过的,但是现在却是被折磨的满面愁容。
最后于慧在看见她手臂上的青紫,大腿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时更是哭成泪人。
怪不得,怪不得她大夏天的还穿着长袖长裤,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于慧抽泣着哭了许久,她骂贺捷不知廉耻,骂他是个人模狗样的畜生,似乎骂他一句就如同抽在他身上一鞭子。
陈姿敏讲述时平静的好似自己不是那个受害人,只有在于慧心疼她而哭泣时心里泛起了波澜。
“我恨他,更恨自己看错了人。”
她肯定的说:“于慧,我要跟他离婚。”
“从他第一次对我动手,我就有了这个念头,他有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果不其然,他越来越变本加厉,不知悔改。”
“我想他绝对不会轻易同意跟我离婚,所以我打算找律师打官司。他每一次对我动手,我都记下了时间和原因,还拍了照片,记的清清楚楚,还有我去医院开的伤残证明,他殴打我已经造成了二级伤残,我想这应该有用。”
她从手机相册里翻出照片递给于慧,手控制不住的发抖。
于慧捂住了嘴,一张张的血肉模糊,血迹横飞的照片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
“这些照片我都留着。贺捷打我从来都避开脸和脖子,好让别人看不出来,为了让我不叫出来,甚至拿衣服堵住我的嘴,让我像一条哈巴狗一样任他欺负。我忍了,我忍了好久。”
“但是为了小瑜,我没办法再这样了。”
“我绝不能让他有一个这样的父亲,绝对不能让他跟贺捷一起生活。绝对不能。”
“我在这里没有别的认识的人,所以……我想这段时间拜托你于慧,能不能帮我照顾小瑜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陈姿敏突然忍不住了,她流下了眼泪,顺着脸颊淌到下巴。
“我……我会给你钱的,等我把离婚的事全……全部弄好,我会把他再接回来,虽然这样很……很麻烦你们,但,但是我没办法了真的。”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清楚。
于慧轻拍着她的背,看着站在门后偷听手扣着门框,那个小小的粉嫩的贺瑜。
明明自己面黄肌瘦,孩子却照顾的这么好。
贺瑜才上幼儿园的年纪,但他好似听懂了,眉头皱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对着贺瑜笑了,贺瑜原本皱着的眉头打开,没有对着她笑,嘴角却突然往下撇,流出来一滴泪,砸在地上。
于慧忽然拉住陈姿敏的手,肯定的说了一句。
“把贺瑜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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