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和书云去医院看了姿敏，她情况不太好，医生说，可能活不过一个月。”
聂明远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她年轻看错了人，这么些年孤苦无依，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不容易，咱们这段时间不忙就多去看看她吧，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聂书云在一旁听着，食不下咽，只觉得口中的饭苦涩如沙子。
聂明远说：“到今天这样，人生死有命，你也不要太难过。”
“我明白，生死哪能由着我们，就是，苦了孩子。她家那孩子很独立，和姿敏一模一样，现在还在上学，真不知道要是姿敏走了，他该怎么过。”
“初中？”聂明远若有所思问了一句。
“初三。”
他又恢复沉默，于慧也沉默。
如果说，四岁的贺瑜对于聂家来说只是多了一双筷子，多添一个座位的事，那么现在初三的贺瑜对于聂家来说是一个将要步入高中的学生，这也是人生中的一个分界点。
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个亟待高考的高三学生。
初三和高三，都面临人生的重要时刻，如果贺瑜搬过来，对聂书云的照顾必定不如从前，家庭的压力可想而知。
聂明远和于慧都想援助一把，却也有所顾忌。
任何人都无法担保他们的未来。
“算了，先吃饭吧。”聂明远拿起筷子。
聂书云静静听着他们终止这个话题，心里好像被一根透明的丝线拉扯，纠缠，她又想起今天中午贺瑜说出口的那一个字。
那个肯定的样子。
在这个安静的空气中，聂书云突然开口：“爸，妈，让贺瑜搬过来吧。”
两个人同时抬头看着她，惊讶中又带着点忧虑。
她撂下筷子：“我知道你们有什么顾虑，他不会打扰我，也不会对我高考有什么影响，或许你们让他一个人生活，我才会一直惦念着，而且我能看出来，他真的把我当做姐姐，真的信任我。”
于慧和聂明远面面相觑，没发表意见，聂书云不知所云，心里有些着急了。
“贺瑜今天跟我说他想去一中念书，我相信他一定能考上。”
连聂书云也不清楚自己怎么这么笃定他能考上，什么都不了解就能用上“一定”这样的字眼，好像就是一种感觉，他绝对能成功，他想要的都能得到的那种感觉。
这段时间，于慧和聂明远没事的时候就去医院看看陈姿敏，跟她说说话，每每回家总是要哭红了眼。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陈姿敏没有捱到一个月，在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清晨去世了。
那天阳光明媚，贺瑜刚给她喂完早饭，准备去上学，一转头，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事发突然，幸好贺瑜陪在她身边，紧握着她的手，就这么感受着温热的手逐渐变得冰凉。
感受到亲人的生与死。
就在一瞬之间。
聂书云再次看到贺瑜是在陈姨的葬礼上，他低着头，头发耷拉下来挡住了他通红的双眼，嘴巴干涩起皮，毫无血色。
情况比之前看的的他还要更糟糕。
聂书云总是没办法看到这样的情形，她不停的搅动着手指，想慢慢转移注意力，却总也忍不住观察他的情绪。
贺瑜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未动，一袭黑衣孤零零的站在一旁，像一棵经受过风吹雨打后的小树。
聂书云忽然有一刻想上去拥抱他。
他似乎感觉到了聂书云炙热的目光，抬起头与她的视线撞个正着，四目相对，距离有些远，聂书云还是依然能看见他红润的眼眶。
她面对着贺瑜，忽然不知道该用哪种表情，只能这么静静的看着。
她想他应该懂她的意思。
对视许久，贺瑜先移开眼，显得有些匆忙。
葬礼上来的人不多，都是陈姿敏以前的同学和老师，甚至有些已经是古稀之年，头发花白。除去这些人，还有贺捷。
聂书云也是头一次见到贺捷，跟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本以为打架酗酒，对妻子施以暴力的人他必定看起来凶神恶煞，穷凶极恶，满脸写着“人渣”二字。
没想到却是个长相端正的中年男人。
聂书云心里诽腹，人不可貌相，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深深鞠了三个躬，又走到贺捷面前，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贺瑜立马侧身躲开，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在成年人眼里，他做的有些不留情面，不够体面。
贺捷最后只能自讨没趣的离开。
再之后，就是贺瑜在一场大雪中搬来聂家。
那天聂书云的两个愿望都成真了。
第一个是亲眼见到一场大雪。
第二个是她真的有了一个弟弟，叫贺瑜。
————
说是已经搬家，但聂书云在新家的日子寥寥无几。
把贺瑜那天做的菜全部吃完，她就开始每天靠着外卖度日，这这么过了半个月，终于还是撑不住回了一趟家。
这一回来就再也没回去过。
不过吃上了新鲜的饭菜，也就意味着给贺瑜送饭的差事又落到了她头上。
聂书云对此坦然接受，毕竟吃人嘴短。
“我快到你科室了，有时间过来拿饭盒吗？”聂书云对住院部的路线已经了如指掌，轻车熟路的上了电梯，按了楼层。
电话那头的贺瑜大概在忙，抽空回了两个字：“就来。”
“没事，我等一会儿也行，你先忙。”
“好，那你坐着等我，我这很快就忙完。”
聂书云挂断电话，掏出手机刷了会儿视频，刚坐着没两分钟，人就来了。
只不过不是贺瑜，是上次那个丸子头女孩。
好像叫……薛琪？
聂书云觉得自己在记忆人名这方面还是有点厉害。
说明她还年轻。
她心里这么想着，薛琪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书云姐这么早就来送饭啊，贺瑜哥现在在忙，脱不开身，我来帮他拿饭盒。”
聂书云微微一笑：“那麻烦你了。”
她接过聂书云手上的饭盒，顺带夸赞了一番：“不麻烦不麻烦，阿姨手艺真好，每个菜都特别好吃，每次来送饭我们都有口福了。”
虽然不是聂书云亲手做的，但薛琪夸的真心诚意，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薛琪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她侧边，靠着她耳边悄咪咪问了一句：“书云姐，你现在有时间不？我能问你点事儿吗？”
聂书云有点奇怪，她跟薛琪没说过几句话，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来自贺瑜，大概率是有关于贺瑜的事。
“什么？”
薛琪心里一喜，拉着她手臂，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拐角处停下，她摸着头发，看着有些羞涩，但还是问了出口：“这个问题可能问的有点冒昧，就是，我想问问贺瑜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
也许是女人的第六感，也许是经历过她的年纪的原因，在见到薛琪的第一面就知道她对贺瑜的感情不一般。
小女孩喜欢的眼神根本伪装不了。
虽然有了点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这个问题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因为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正确答案。
见聂书云不说话，薛琪开始自说自话：“书云姐，虽然我知道你们不是亲姐弟，但能看出来你们关系挺好的，贺瑜哥也对你挺依赖，所以……你有见过他前女友吗？漂亮吗？是什么类型的?甜美的还是高冷的？清纯的还是性感的？”
她求知若渴，一连发出好几个问题，聂书云耳朵里却只能听见那一句话，她发问：“贺瑜说他之前……交过女朋友？”
“是啊，之前一起玩游戏知道的，不过后面问他一些关于他前女友的事他什么都不肯说，”薛琪说，“书云姐你不知道？”
聂书云垂下眼，脸上扫过一丝尴尬：“……他没和我说过。”
“谁都不愿意告诉，那估计是对他来说很重要吧，毕竟是初恋，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我有信心，一定会追到他！”
薛琪落寞的神情即刻消散，转头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书云姐，贺瑜平常喜欢吃什么呀？有没有什么讨厌的东西？”
聂书云其实很羡慕薛琪这种在感情上勇敢的，说做就做的个性，这正是她身上所缺失的，不管是二十岁还是现在，她都不具备。
看的出来，薛琪很喜欢贺瑜，愿意花心思去了解他。
如果贺瑜真的和薛琪有一段感情，那大概也不错。
他或许能当那个被照顾多一些的，不必像和她在一起这样。
聂书云开始仔细回想，认真的给出答案：“他不挑食，平常比较喜欢吃排骨，鸡翅，绿叶蔬菜之类的，不爱吃甜食，爱吃辣的，还有就是他芒果过敏。”
她说的仔细，面面俱到，薛琪听得认真，嘴里念念有词：“好嘞姐，你可帮了我大忙了，下次一定请你吃饭！”
“不是什么大事，吃饭就免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要是没什么事就快回去吧。”
“好嘞书云姐，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饭盒我会交到贺瑜哥手上的！拜拜！”
“拜拜！”
聂书云看着薛琪充满朝气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看不见，她没做过多停留，径直下了电梯。
今天的风格外猛烈，一走出门，头发就被吹的往后飘起来，直冲她的脑门。
聂书云坐到车里，关上车门，才逐渐清醒下来。
她安静坐了两分钟，长长的舒了口气，最后得出结果。
刚才的事，她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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