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胡乱捧起梁生脸庞,附到他耳边,艰难吐泡泡,“……咕噜……我……救……咕噜……你出……咕噜去……”
梁生心下一震,他救凌生时并不期望得到回报,想救便救了。
如今情况不明,他性命难保,凌莘明明可以抛下他活命,却跟下来告诉他,他要救他。
不是不震撼。
他二人不过萍水相逢,却在这夜比至交更交心,比至亲更亲密,无关家世,无关交情。
这一刹那,他和他建立了比任何情感都深刻的联系。
那是一种以命相托的交情。
他轻轻“嗯”了一声,吐出一个泡泡。
凌莘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埋头游向他的脚边,手脚扑腾着,绕了一圈又一圈,愣是没察觉出异样。
偏偏就是这空气一样的水鬼让他们两人耽误在这里,没办法离开。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梁生的憋气接近极限,若是有面镜子在这里,他一定会惊诧于自己脸蛋之通红。
在这紧要的关头,梁生揪起凌莘的衣服,用手势示意他不要再管他了,自己逃生去。
凌莘狐疑地抬头瞅了两眼上面黑影,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什么都看不见。
大约是这厮揪他衣服,现在他哪有时间理会他。
他扭头继续寻找线索,完完全全忽视梁生。
梁生此时已处于气竭边缘,腮帮子紧绷,肺憋得快要爆炸了,再做不出更多动作,倘若不是在水中,他怀疑自己已是一头一脸的汗水。
不幸中的万幸是,目前他并没有再被拖进更深的区域。
凌莘在他脚边转了第不知道几圈时,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摸不到梁生的脚踝。
一开始被衣裳挡住了,他并没有察觉,直到他打算握住梁生脚踝稳住身形,才发现梁生的脚踝好像被什么东西隔开了一层,那东西湿滑柔韧,就如同,青丝。
长长的湿滑的青丝,一层一层环绕梁生的脚踝。
他大吃一惊,再去摸索梁生脚边,没有,什么也没有。
这青丝像一层凭空出现的绸缎,寻不到来处。
就是这玩意儿拽住了梁生,使得他们陷入危险之中。
他抬起脚狠狠一踹,梁生吃痛呼出声,最后一口气瞬时泄出,口鼻入水,呛得天昏地暗不知年月。
梁生心中浮起一丝凄然,恐怕他真的要命丧此处,枉他素日对池子景致赞不绝口,却不料成了他的葬身之所,当真是造化弄人。
凌莘心急火燎扯了扯他,打算硬拉他上去,却没扯动。
看来水鬼会隐身,踢踹难以见效。
眼看着梁生即将淹死在此,凌莘丢下他浮上水面,看上去大有弃他而逃之意。
梁生并没有发现凌莘不在原地了,只一个劲呛,大量冰冷的池水涌入口鼻,濒临死亡的绝望与恐惧随之漫上心头。
黑暗的环境,冰冷的池水,带着水草的湿冷草腥气。
这便是他一生最后的归宿。
他不甘心!
不甘心!
他尚有满腔抱负未实现,尚有高堂双亲未尽孝,再也无法骑马倚斜桥,看尽满城花,叫他凭何甘愿长埋于此。
他的眼眶蓄满泪,泪珠瞬间与池水融为一体。
意识渐渐涣散。
他走马观花地看到了自己短短二十余载的人生,既有春日他与苏雪琅骑马踏青赏花的片段,也有他少时窗下奋笔疾书做文章的记忆。
蓦地,一只温热的手摸上他的脸庞,两片柔软重重一印,印到了他的下颚。
“哦豁,搞错了。”对面的人含糊咕哝道。
第二次,两片柔软重新落下,准确无误地印在他的唇上,空气徐徐渡了过来。
犹如人间三年大旱,一朝天降甘露。
求生的**使得他回光返照,忘却理智,余下本能。
他急切且凶猛地扣住凌莘的后脑勺,如同三天三夜没进食饿坏了的饕餮,迫不及待地掠夺他口腔内的空气,那力度似乎不把他吸成人干不罢休。
凌莘差点窒息。
他拔火罐似的揪住他的后脑勺头发用力一拔,硬生生将章鱼吸盘般盘着他嘴唇意犹未尽的梁生扯开,叽里呱啦吐着泡泡,不消说,必然是在骂梁生。
骂完梁生后,他再度扑腾着两条腿消失于上方。
半晌,他再带着新鲜空气下来。
这回梁生温和许多,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半睁着眼,迷迷糊糊感到唇上又贴上两片柔软,生机一点一点注入他的体内。
昏暗水下,两道身影浮沉,仿佛天地间只余彼此。
梁生体力不支地闭上双眼,安心地放任自己半昏半睡过去。
这回轮到凌莘苦恼了,他要怎么带他上去?
最重要的是,即使梁生昏厥,昏迷中也需要氧气,他渡气过去并不是长久法子,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时间仍然紧迫,必须争分夺秒。
他急急忙忙上游,脑袋浮出水面,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仿佛一个初来乍到的行人,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仔仔细细地观察。
传说毒物出没,十步之内必有解药,水鬼附近也肯定有压制它的东西,否则这座鸟不拉屎的别院不可能这么安静,早就传遍流言蜚语了。
加之,梁生没有和他提起过,证明这个池塘呈现出来的状态一直都很正常。
太过正常即是不正常。
还有一点,按道理池子不应该深不见底,不然那荷花荷叶得长成多高,岂不是巨物形状。
所以池底可能还有另一个空间,他和梁生无意中被拖进水鬼老巢里去了。
凌莘边分析,边点头,深深陶醉在自己的聪明才智中。
他拨开荷叶,吭哧吭哧来到岸边,四下摸寻,摸得满手淤泥。
天色漆黑,目不能视,他也只能用这样的笨方法找了。
现在希望全部寄托在岸边。
摸了好一会,意料之中,一无所获。
他也不气馁。
要是那么容易给他找到,他就不是漂泊无定的小喽喽,而是小说里面世界的运气之主。
他深吸一口气,憋气下游。
估摸着这个时间梁生应该差不多撑不住了。
为梁生渡完气,他又回到岸边,继续查看摸索。
须臾,无果。
再下去渡气,再回来。
如此往返四五趟。
凌莘气喘吁吁伏在岸边,心里直骂爹,天杀的水鬼!害得他们只能用这种办法存活,累死他了!
他索性放松下来,任一池水将他包围拥紧,上上下下起伏。
天空星子闪烁,明月清冷,晚风掠过,荷叶轻拂。
如果不是时候不对,这里确实是赏景圣地。
他昂起脑袋,叹一口气。
也不知是为梁生还是为现在不合时宜的景色。
岸边骤然传来“咕咕”虫鸣。
他眼睛一亮,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今晚这里太过安静,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只有风声摩擦叶子的簌簌声响。
现在是什么时间?
他抬头仰望夜空,只见北斗七星成线,散发着莹莹光芒。
应该不早了。
他和梁生来这里时就挺晚的。
但是声音和水鬼有什么关联?
难不成虫鸟敏锐,知道这里有危险?
但是梁生头上的鸟屎又作何解释?
除非……是他们的落水惊动了水鬼,水鬼出巢……
这样一来就解释得通了。
而现在虫鸣出现,是不是意味着带来危险的水鬼也即将消失?
水鬼会消失,那么即是出巢目的达成,也变相说明——梁生危险!
凌莘大惊失色,猛扑进水里,如游鱼滑向水底深处。
他寻了一遍又一遍,像无头苍蝇在水里转悠。
没有!
哪里都没有!
随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的心中慢慢升起一个糟心的猜测:梁生很有可能已遭遇不测。
他万分焦急地加快寻找速度。
偌大一个池塘,凭他一人之力寻人,无异于海底捞针。
水下人影如一尾游鱼摇曳在池中,急急匆匆,好似在奔逃。
“哗啦”一声水响,他浮出水面,露出湿漉漉的脸,大口大口地喘息,好悬没累晕。
缓过神,借着月色,他看到自己身处的池岸离小亭有十万八千里远,小亭小得好似一个黑点。
好家伙,这时速搁奥运上他高低得拿个冠军。
可惜现在不是骄傲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重回水下。
凭着记忆,他游回到先前和梁生待过的位置。
这底下必然别有洞天,只是在水中难辨方向,找不到入口。
当时水鬼那一拽,到底把他们拽进哪里去了?
他按捺下满心焦虑,耐着性子寻找。
这里不是入口。
那里也不是入口。
没有。
没有。
都没有。
他再度浮出水面喘气。
月光为大地蒙上一层凄清的白纱,仿佛灵堂的丧幡,为梁生送行。
虫鸣叫个不停,惹得人心情焦躁,凌莘不耐烦地捋了捋散落的发丝,打算回水底。
他偏不信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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