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在测试结束后先行离开了,强尼二去办公区继续整理数据,只剩下玛利亚和里包恩师徒三人留在测试区。
“玛利亚,来玩个游戏吧。”里包恩说着,跳到桌子上,落在迪诺坐的位置对面。
玛利亚躲在沢田纲吉的身后,没有想到里包恩会突然叫到她。她对这个奇怪的小婴儿印象很好,初见时他说尽了难听的话,但结果却选择留她一命,今天他还帮助她点燃了火焰,鉴于迪诺和沢田纲吉对他敬畏的态度,玛利亚以为里包恩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好人。
但彭格列还没有发话,她犹豫地站在原地。
里包恩掏出一把手枪,将它上膛,然后放到桌子中央,继续嘱咐玛利亚道:“请你坐到迪诺旁边。”
玛利亚抬头望向沢田纲吉。
他点点头,玛利亚走到迪诺身旁的空位上坐下。
现在只剩下沢田纲吉还站在一旁。
里包恩对迪诺说道:“现在桌上有一把枪,你要拿吗?”
他的话还没说完,加百罗涅的首领就伸手去抢,但是里包恩更快一步,眨眼就将枪支收回手中。
里包恩举起枪,对准迪诺的脑门,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手枪发出“咔”的一声。
“呀,卡壳了。”里包恩语气平淡地说道。
“哈,我运气真好,”迪诺挠挠头,笑道,“那这把不能算,再来一次吧。”
里包恩调整好手中漆黑的CZ 75,把它重新放回桌面上,看向玛利亚:“玛利亚,这一轮你来担任裁判,倒数三秒。”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现在开始。”玛利亚数道,“三,二……”
没有等到玛利亚报出一,里包恩已经抢过手枪,再次指向迪诺。
“里包恩老师,你违反规则!”迪诺抗议道。
“作弊是你的专利吗?”里包恩将枪口从迪诺的额头移开,对准玛利亚。
“现在,玛利亚。”
玛利亚困惑地歪过头。
他扣下扳机:“你死了 。”
空气中传来砰的一声爆响。
手枪射出一支玫瑰。
玛利亚捡起玫瑰花,说道:“谢谢。”
“迪诺输了,现在换阿纲。”里包恩当着三人的面卸下弹匣,压入子弹,又将弹匣插回枪托底部锁定。
“师弟,看你的了。”迪诺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来。
玛利亚也跟着想起身。
“玛利亚不用动哦。”里包恩说道,看着沢田纲吉在迪诺刚才的位置上坐下,把手枪重新放到二人之间,“这一回是货真价实的子弹了。”
“那么公平起见,由我担任裁判。”迪诺笑眯眯地说道,“预备——”
玛利亚看向彭格列。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沢田纲吉神色难辨的侧脸。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他站在花园里,被锋利的黑色西装包裹着,东方人的面孔在浮夸而轻慢的宾客里显得过于温和也过于年轻,他看起来与宴会中的一切格格不入。但玛利亚始终觉得他并不是羔羊,婚礼上的宾客也配不上被叫作群狼。沢田纲吉的眼神里并没有惊慌,他看着锦衣华服的众人,就像死神在审判亡灵的罪孽,慢条斯理地称量死者的心脏。她看着他悲悯的眼神,仁慈在一点一点消失,推杯交盏间无人理会天使的警告,只有玛利亚听见了神罚降临的倒计时。
“三。”
“二……”
那个时候的她是什么心情,玛利亚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是她明白一切都已经截然不同。
“一!”
枪口对准了里包恩的额头。
沢田纲吉抢到了那把CZ 75。
他举起了枪,但没有扣动扳机。
里包恩压了压帽檐:“想清楚了吗,蠢纲。”
里包恩和迪诺先一步离开了。沢田纲吉坐到了玛利亚身旁,似乎还有话想说。
“玛利亚是在黑手党家庭长大的吧,你觉得黑手党是什么?”
玛利亚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沢田纲吉看起来很期待她的回答,于是她想了想,开口说道:“我会说它是一位养母。孩子希望从母亲身上得到安全、秩序和保护,但他的母亲并不能给予他这些东西,母亲是一个虚弱,已经不能再行使母职的人,他的孩子因此对她不再信任,他试图从另一个人的身上去寻求这样的东西,寻求另一位严厉而强大的母亲。也许有一天这个孩子会长大,但世上总有这样的孩子去寻找想象中的母亲,这样的母亲是不存在的,他们只会得到一位更加强硬但危险的监护人……它已经是一座运行完整的规则。”
他思考着她的话:“你说那些孩子因恐惧而寻求养母,那逃避彭格列追捕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我走近的时候,里包恩的子弹可以射穿你的头颅,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玛利亚是在黑手党世界里长大的孩子,应该不会不认识枪吧?安娜提出那些预选方案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你不怕死吗?”
“我也没有办法呀。”她小声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们不能怪那个孩子没有把自己保护好。他为自己选择了一位错误的养母,所以他的痛苦就是罪有应得,没有这样的道理。这都是美化了的内容,换一句难听一点的话讲,它是个贩卖保护的垄断组织。有人因落水而哭泣,岸上的人却说是他的眼泪把自己淹死了。你说它自有一套运行的规则,可是以血还血是规则,太阳东升西落也是规则,但他们显然不是同一件事。”
“你是彭格列的首领,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玛利亚想过去过正常的生活吗?”他话题一转。
“你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可怕,”她又叹了口气,趴到桌子上,“我的生活很正常,也许你口中正常的生活对我来说才是不正常的生活。”
“费拉里家的婚礼上,我和你的母亲见过一面。”
玛利亚随着他语调平缓的叙述畏缩了一下。
“德卢卡夫人请求我保护她的女儿。我时常想,要是那个时候我答应了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但是我没有——黑手党的世界就像一座迷宫,从里到外和现实世界重叠在一起,它的居民像未开化的野兽一样互相倾轧,盲目奔逃。那个时候我远远地看着它,只觉得可怜又恶心。我逃避彭格列的命令,以为我拒不配合,就有回到过去的可能。”
“德卢卡的不幸与你无关。这是命中注定的结果,如果你觉得你本来可以拯救它,那就太傲慢了。母亲说,死亡会让灵魂像石头和羽毛一样被做出区分,有罪的人下地狱,无罪的人上天堂。你们大人总是坚信凡事都有捷径,仿佛只要找到它是非对错就能自行显现——死者没有灵魂,所以罪人是不需要经受审判的。你以为你在作壁上观还有选择的机会可以拔腿就跑,没有这样的好事。只要你低头看一眼就会发现洪水早就淹到你的胸口了。”她平静地注视着他棕色的双眼,低声说道,“欢迎来到地狱,彭格列。”
他不知何时也靠在了桌子上,正侧着头看着她。
“我曾经以为继承彭格列会是错误的开始,但显然不是,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因我而死。旁观者也是参与者,我无法否定这一点。我不喜欢暴力,时至今日我的看法依然如此。这个世界自有一套运行的规则,但它并不保护弱者,施暴者以罪孽为荣,孩子被变成武器,身为人类却对自己和同类的生命毫无敬畏之心,这样的规则有什么遵守的必要?”他的脸上挂着勉强而惨淡的笑意,“果然像彭格列这样的存在,还是毁灭比较好。”
玛利亚感到困惑:“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彭格列是一棵大树,它生长了很多年,树的根系繁茂,枝叶密集,它遮天蔽日,阳光穿不透树顶,灌木和杂草因此无法生存。但它的顶篷如此庞大,如果你径直砍倒树干,树上栖息的松鼠和鸟也会因此而死。更何况它从来不是独自生长的大树,它包裹着许多与暴力无关的东西,这些健康而没有病变的部分依附它生存,对的错的,合理的不合理的,它们早就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了一起。就像德卢卡家倒下了立刻有人代替它,即便今天你把这棵大树挫骨扬灰,明天这片土地上也会长出新的树。你已经走了那么远,倘若你要为它降下天火,你也会和它同死。你审判了它,谁来审判你?”
“我并没有一斧子把这棵树砍死的想法——玛利亚,你说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你觉得德卢卡发生的一切都是意外吗?”
“……你在调查我们家的事。”她想起在白板上见到的照片和便笺。
“费拉里家的婚礼后,德卢卡先生乘坐的车辆在归家途中遭遇了车祸,随后发生了爆炸。从车祸的调查结果看,爆炸发生的一瞬间玛利亚被哥哥保护在怀里,所以玛利亚虽然重伤,但还是活下来了。德卢卡夫人在宴会还没结束的时候就提前离场,因此幸免于难。在车祸后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没有人在任何公开场合见到过你和你的母亲。前天晚上德卢卡家的主宅被焚,地下实验室里你母亲的研究资料大半被盗。”
“纵火、枪杀、车祸、爆炸,这些事情统统都是为了德卢卡家的研究而来。”她疲惫地说道。
“抱歉,玛利亚,”他看着她,棕色的眼睛像琥珀一样包裹着痛苦的裂痕,“非常抱歉。”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悔恨。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事到如今,玛利亚,你想过复仇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犹豫地开合双唇,用耳语般的音量说道:“我想把妈妈的东西拿回来。”
“想还是不想?”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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