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璀璨,华灯初上。
城中多处都有新建的彩楼,中间那座最高,连接着几百盏彩灯如同瀑布一般倾泻。
大型的城池中间似乎都有河,花朝节这日正赶上十五圆月,天上冷冷清清,照红尘万家灯火。
“这位公子,您在我们的摊位前已逗留许久,可有看上什么小玩意?”
卖小草结的摊子里有一个扎着两把小髻的姑娘,发尾系着金铃,身上斜挎着布袋,俯身弯腰询问。
程诺抬眼,谁也不会想到七清钥大名鼎鼎的北辰仙尊会再凡间一个普普通通的城池小摊前蘑菇蹲到腿麻。
目光呆滞,神情恍惚。
姑娘后退一步:“啊,公子,也不是我想催您。”
随即将目光转向他的身后,不知不觉已围满了一圈,行人纷纷驻足。
这花朝节本就人来人往,如今聚集,路都免不了添几分拥堵。
“可是不行啊。”程诺开口,声音都好像是一缕失去归属的游魂,整个人要不蹲在那就立刻飘起,幽怨:“人太多了,我走丢了,找不到,要等。”
等人回来找他,接着继续低头,一只,两只,三只,等路上的蚂蚁都排排走开了一段,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哪家的小公子走丢了!看着细皮嫩肉,安安静静蹲在那,身量虽长,但脸长的这般好,怕是年岁不大!定是哪个大户人家里千娇百宠的公子哥吧!
城中的百姓多淳朴,聚在一起的时候又一个赛一个热情。
“小公子,你家家丁有何特征?”
“是啊,或者您府上在哪?我们几个去给您报信?”
“小公子,你们就是在这里走散的吗?走散了多久?”
又多几个热心人已经向外扩散搜寻,事实证明节日里再乱,没有拐子,就不会丢了孩子。
“不是。”程诺神色厌厌,脸上没笑,“不是家丁。”
“那是……兄长?”
“不。”
“亲人?”
“不。”
可怜的小公子,围观群众犯了难,唯独那姑娘灵机一动:“总不能是心上人吧。”
程诺抬头,这回没有不了,那是一个赞许的目光。
还真是,百姓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这小公子看着如玉一般,骨子里居然这般不负责任!是个浪子!
小摊前的姑娘叫舒桦,一双圆溜溜眼睛,穿着草绿色的衣裙,生平头一次没在听了这浪子这般不负责任的话语后抄起笤帚。
怔愣了半晌深吸一口气:“可公子是公子,若是公子与自己的心上人走散,那该是公子自个去寻那姑娘才对吧。”
姑娘?程诺脑海中浮现萧姑娘的模样,没有这个印象,但是徒弟穿过嫁衣。
于是点头:“对了,他扮成姑娘好看。”
还是个只顾皮囊的俗人!众人的火气起来了。
这叫个什么事?白操心了,这种人,占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没有半分担当,他……
“可他原不是个姑娘。”
“啊?”舒桦刚准备撸起袖子的手僵在半空,有些不确定自己的耳力:“公子方才说什么?”
“嗯?”程诺回:“他扮姑娘好看?”
舒桦摇头:“不是,下一句。”
“他……不是个姑娘?”
“嘶~”
好大的抽气声此起彼伏,可等程诺奇怪的看过去,众人纷纷屏息凝神,这下底下的腿脚是定死再也走不开了。
“公,公子。”舒桦嘴角有些抽,“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是说你的心上人是名男子?”
“对啊。”
“他扮姑娘好看?”
程诺皱了皱眉,“不错,你不信吗?是好看的,他穿嫁衣的模样,我没见过比他还好的。”
内心惋惜,只是匆匆一面。
嫁,嫁衣!
这是什么不得了的秘闻?
“这小公子心上人是个男子。”
“对啊,还说那男子扮女子好看,莫不是相识之初男扮女装哄骗于他。”
“不错不错,还有嫁衣,莫不是拜堂成婚后这才事迹败露,结果新婚之夜,对着新郎强取豪夺?”
好一出霸王硬上弓的戏码!
光天化日,在他们这地界居然还能出了如此一桩丑闻!实在是人神共愤!
“公子。”了解了始末,姑娘的声线都软了三分:“他现在是您的心上人?”
“是。”
“那从前?”
“从前?”从前他还拿着剧本,程诺摇头都不太想提及:“不好。”
舒桦心头一咯噔:“那你们?”
“但他总为我付出了许多。”程诺开始回忆:“有次还差点送了性命,我一开始只是担心他,后来……我喜欢他。”
挟恩图报,衣冠禽兽呐!
多好的小公子,就这样给那畜牲糟蹋了!也不知家中长辈为此如何悔不当初!
好吧,到底清官难断家务事,舒桦只能在摊前摘下一个草结递到他手中:“公子拿好,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若与心上人当真有缘,这姻缘结自会带着你找到对方。”
那么反之……
是了,一直原地等候也不是个事啊,程诺收了收手,草结扎在掌心,还有点刺挠挠的。
干脆起身,“那就多谢了。”
腿好麻,一步一步,总有种被许多虫子啃咬的错觉。
“哎哎,瞧见了吧?那小公子走起来的模样。”
“嗯,似乎有些别扭。”
“哦~这个我知道,画本子上有写!”
啧啧啧,摊前的百姓逐渐散去,只是走时也不免在嘴里念叨,这个世道,人心不古啊!
舒桦摇头回到原处,才刚坐下却又见一俊俏公子,自人流中逆行向前,速度极快,额上薄汗。
停留在一个地方左右张望,然后又去到别的摊位前,一家一家,嘴里似乎在询问着些什么。
怎么了这是?今日花朝节被冲散的人有那么多吗?
“姑娘。”萧瑾安问完一家就往下一家,好不容易得到指示说刚才这家小摊前有人群聚集,于是立即火急火燎上前,边说边比划:“请问你有见过一个大约这么高,容貌极好,头上还戴着一只白玉簪的公子吗?”
舒桦沉默,上下打量,萧瑾安就愈发急迫,神情缀满担忧,“心上人?”
”嗯?”
“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谁。”舒桦恍然,“不过他等了好久,刚刚才往那边去了,他说你是他的心上人。”
萧瑾安手中也拿着一根草结,听说茫茫人海中的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有缘的人总会重逢。
于是也褪去了先头的急切,心底更多的成了忐忑。
怀着复杂的心情一路向前,街道的另一边柳如絮的感官并不好,“师尊和师兄真是的,明明说好一起出来玩!”
结果又剩他们三个了。
“师兄,雪渝给你的兔子灯,说是你喜欢来着。”
“我不要,你让他自己拿来。”
“雪渝,他让你自己给,还有,他买的糖葫芦,你不是……”
“不吃!他手断了吗?叫你拿过来?”
“师兄,你哥说……”
“跟他说爱吃不吃!”
“雪……”
“那这灯他也爱要不要!”
人生啊!柳如絮要仰天长叹,只能强硬的左边塞个灯,右边塞串糖葫芦。
雪绒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还愣了一下,脑中不自觉的想起从前,其实……他是喜欢兔子形状的花灯的。
还记得小时候的第一盏兔子灯,冰天雪地的小院里。
“哥哥,哥哥你看我,我做了一盏兔子花灯!”
雪渝收着家里的萝卜抽空回头,然后噗呲一声就笑了,“什么嘛,你的兔子耳朵都没粘上。”
哥哥是个乌鸦嘴,说完小兔子耳朵就啪嗒一声掉地了。
雪绒愣了一下,然后瞬间要嚎啕大哭。
“哎!”雪渝放下手中的萝卜把他从雪地里面抱起来:“好啦好啦,小兔子没有耳朵也很可爱啊。”
雪绒一听哭的更大声,小兔子没有耳朵怎么会可爱!
然后雪渝就被他哭的一个脑袋两个大,只是那个时候雪渝还不是一个特别独断的哥哥,大兔子抱着小兔子,在雪地里做了一个兔子花灯。
之后两只兔子都发烧,雪绒还抱着兔子灯傻笑,长老们都说他是真的病傻了。
才不是!他喜欢兔子灯,从前是喜欢,后来……是喜欢。
雪渝猝不及防被柳如絮塞了一嘴,糖葫芦的表层甜丝丝,天山上总是稀罕那些。
其实他挺少吃的人间的这些吃食,只是他一直有个不省心的弟弟,所以……
“雪绒!你又给我跑到哪里滚一圈了!”
调皮捣蛋一个没落下,家里的小竹条也不知道被打断多少根!
结果转眼消失几天,出现脸上都是脏兮兮的,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他去做贼!
可偏偏这不省心的笑的没心没肺,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跟献宝似的:“哥哥,给!”
“什么?”雪渝把竹条子暂时塞进腰带里:“你又跑到哪里混账了?我不是早告诉过你吗?这两天在家里安生点,再过段日子就到长老门下学习!你怎么就不能叫我省……”
牛皮纸打开,是一串糖纸都化了然后又因为天山上极低的温度重新凝固的山楂。
那日的话在嘴边,后来还是把他训一顿,其实心底是高兴的,但说出来的话依旧指责。
又去做这种没有营养的事情!你学好了法术不比100串糖葫芦更让我开心?可是……给哥哥的礼物怎么会是没有营养的事情?
如果不是明知哥哥喜欢,雪绒不会下山,即便非年非节,可是哥哥喜欢。
“柳如絮!”雪渝拿着糖葫芦还特地远离战场,“谁准你直接把东西塞我嘴里的?”
“哎呀!错了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大小伙子讨饶就跟喝水一样简单:“哎呀,雪渝,祖宗?阿渝,哥!饶了我,别拽领子了!”
这个时候再绕到雪绒身后:“呔,果然啊,我师兄的脾气可比你这个做哥哥的要温柔太多!”
雪绒反应了一瞬,兔子蹬鹰见过吗?然后柳如絮成功获得两只兔子的混合双打。
原来兔子的脾气秉性一样的差劲!当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帅气面孔时柳如絮反思,不愧是同一个窝出来的两个兄弟。
“嘭——”
盛大的烟花在头顶绽放,星星点点,照亮了夜空,给予同繁星不一般的绚丽。
城中主干道一阵敲锣打鼓,人群逐渐向那里聚集。
那似乎是一种讯号,让在茫茫人海中不断找寻的人有了新的方向,海上的灯塔,相遇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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