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刘照野睁开眼,有那么几秒钟的彻底空白,不知道身在何处,今夕何夕。直到感受到身边另一个人的呼吸和体温,闻到那熟悉的、带着点甜味的护手霜香气,记忆才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礁石,冰冷而坚硬地撞进脑海里。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痛瞬间蔓延开。她闭上眼,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试图将那些汹涌而来的画面和情绪重新压回黑暗深处。
身旁的林清川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呓语,手臂无意识地收紧,将她搂得更牢了些。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像一个小小的锚点,将她从即将再次沉没的边缘暂时拉回。
刘照野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心跳和呼吸。她轻轻挪开林清川的手臂,动作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床垫的轻微起伏还是惊动了身边的人。
“嗯……小野?”林清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下意识地伸手摸索,“你醒了?还难受吗?”
“没事了。”刘照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它听起来正常些,“几点了?你是不是该去学校了?”
林清川揉着眼睛坐起来,摸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顿时清醒了大半:“呀!快八点了!我第一节课十点!”她慌忙掀开被子下床,“你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恶心吗?”
刘照野摇摇头,也跟着下床:“好多了。就是有点没力气。”
“那就好,那就好。”林清川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从衣柜里拿出两人换洗的衣服,“快去洗漱,我们下楼吃个早饭再回来。你必须得吃点东西。”
卫生间里,两人并排站在洗手台前刷牙。镜子里映出两张疲惫的脸。林清川时不时侧头看看刘照野,眼神里满是担忧。刘照野只是低头专注地刷着牙,回避着镜中的影像,也回避着那双过于关切的眼睛。
楼下那家开了十几年的早餐店依旧人声鼎沸,蒸笼冒着滚滚白气,油条在锅里滋滋作响,食物的香气混合着晨间特有的清冷空气。
林清川混在人群中,找位置坐下,点了两碗小米粥,一笼小笼包,两根油条,又特意给刘照野加了一个水煮蛋。
热粥下肚,带来一点虚弱的暖意。刘照野吃得很少,小笼包只勉强吃了半个,粥也只喝了几口,就放下了勺子,看着碗里剩余的食物发呆。
“再吃一点吧,”林清川把自己那根油条掰了一半递过去,又拿起那个水煮蛋,仔细地剥好壳,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光喝粥不顶饿。你看你脸色还这么差。把这个蛋吃了,好不好?”
刘照野看着碟子里白白嫩嫩的鸡蛋,又抬头看看林清川写满担忧和坚持的脸,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拿起鸡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蛋黄噎在喉咙里,有些干涩,她费力地吞咽着,配着小米粥冲了下去。
林清川看着她吃完,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稍稍松了口气。“那我先去学校了。”她站起身,背上包,又不放心地叮嘱,“你回家再休息会儿,别急着干活。我姐说她晚上过来陪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听到没?”
“嗯。”刘照野点点头,“快去上班吧,别迟到了。”
看着林清川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刘照野又在早餐店门口坐了一会儿,直到老板开始收拾旁边的桌子,她才慢慢站起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推开家门,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空寂感再次扑面而来。阳光已经洒满了半个客厅,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屑,却驱不散那股寂静。
她站在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生活了十多年多年的家。小三室,格局从未变过。原本属于父母的主卧,在母亲去世后,就只剩下父亲一个人了。她的房间在另一边,书房则堆满了父亲的各种文件和书籍。
阳台上的景象让她心脏猛地一抽。几件父亲的衬衫和裤子还晾在衣架上,被连日的风吹日晒弄得有些干硬发皱,维持着他最后一次晾晒时的样子。
她走过去,手指颤抖地触摸着那件最常穿的藏蓝色衬衫,布料粗糙冰凉。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模糊了视线。她一件一件,极其缓慢而仔细地将那些衣服收下来,抱在怀里,还能闻到一丝极淡的、属于洗衣液的味道。
她走进主卧,打开衣柜。母亲那边的空间,衣服依旧整齐地挂着,按照季节和颜色分类,仿佛女主人只是出了个远门。父亲把这些保存得很好,甚至定期熨烫,刘照野偶尔回家时,总能看见这些衣服干干净净,没有丝毫霉味。他用自己的方式,固执地守着关于妻子的所有痕迹。
她将怀里干硬的衣服仔细叠好,放进父亲那边的衣柜抽屉里。指尖划过那些柔软的旧衣物,每一件都带着岁月的痕迹和无法言说的思念。
打开另一个抽屉,里面是母亲生前用过的一些零碎物品。一台老式的胶片相机,一个红色的半导体收音机,一把牛角梳,一面边缘有些氧化的小镜子,还有几件不算贵重但样式别致的首饰,安静地躺在丝绒盒子里。
没有戒指。母亲的那枚,父亲在她火化时,亲手为她戴上了,说让她体面地走。而父亲的戒指,几天前她也做了同样的事。
她的目光落在那台旧相机上。机身已经有些掉漆,但看起来保养得不错。鬼使神差地,她拿起相机,笨拙地摆弄着,试图打开后盖。费了点劲,后盖弹开,里面果然还有一卷未冲洗的胶卷,但更吸引她注意的是旁边一个小夹层里塞着的几张已经冲印好的、微微泛黄的老照片。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那些照片。
第一张是父母年轻的合照,背景像是某个公园,两人挨得很近,父亲穿着白衬衫,笑得有些腼腆,母亲扎着马尾,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灿烂得晃眼。
后面几张是她蹒跚学步时的丑照,穿着开裆裤,咧着没牙的嘴傻笑。
再翻,是她和清川、停云小时候的合影。大概七八岁的样子,三个小女孩挤在镜头前,做着鬼脸,背景就是楼下那个老旧的花坛。清川笑得最甜,停云的表情则有点酷,她自己则像个假小子,头发短得扎手。
还有几张似乎是随手拍的风景照。从楼道窗口望出去的景象,熟悉的家属院布局,只是看起来比现在新很多。还有几张是她们曾经就读的小学,红砖墙,铁栅栏,操场小小的,和记忆中后来扩建翻新的样子相去甚远。
她的手指停顿在最后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母亲穿着宽松的连衣裙,小腹已经明显隆起,脸上带着温柔而期待的笑容。父亲站在她身边,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对着镜头比了个笨拙的“V”字,笑得见牙不见眼,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对未来全部的憧憬和幸福。
背景,正是那所她们从小读到大的小学门口。阳光很好,洒在他们身上,仿佛能穿透时光,感受到那一刻的温暖。
他们当时在散步吗?是不是正满怀爱意地猜测着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是不是在幻想着孩子将来也会在这所小学里读书、奔跑、交朋友?是不是以为这样的幸福会一直一直持续下去?
巨大的悲伤和难以言喻的酸楚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眼泪决堤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泛黄的照片上,晕开了那些定格的笑脸。她死死咬着嘴唇,却还是抑制不住那崩溃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来。她蹲下身,蜷缩在冰冷的衣柜前,抱着那些承载着无数回忆的物件。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她孤独的哭声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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