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气瞬间被抽空。她靠着冰冷的铁架子滑坐到地上，然后蜷缩起来，把脸深深埋进膝盖。直到这时，剧烈的喘息才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哽咽一起爆发出来。眼泪混着未擦净的鼻血，咸涩一片，弄脏了她的裤子和手臂。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是因为当众出丑的难堪吗？是因为鼻梁和自尊心一起传来的尖锐疼痛吗？
好像不全是。
是一种更深、更熟悉的无力和绝望。她又一次搞砸了。她像个一点就着的炸药桶，用最丑陋的方式对待了一个……一个只是试图道歉的人。那个叫余蓝山的老师，看起来那么干净，那么真诚，她的温柔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陈默自己所有的尖刻、狼狈和不堪。
呜咽声破碎在膝盖的布料里。明明是自己给了别人下马威，用言语伤害了对方，可现在哭得像受害者的也是自己。这种矛盾让她更加厌恶自己。哭泣变成了一种无声的颤抖，肩膀剧烈地耸动，仿佛要把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污浊情绪都倾倒出来。
时间在抽泣中变得模糊。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生理性的、断断续续的打嗝声，她才慢慢抬起头。眼睛肿痛，视线更加模糊。她用手背粗暴地擦着脸，血迹和泪痕混在一起，一片狼藉。
就在她试图平复呼吸时，一个声音轻轻响起，像一片羽毛落在刚刚恢复平静的水面。
“好点了？”
陈默浑身一僵，猛地扭头。只见余蓝山不知何时蹲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包打开的纸巾，静静地看着她。她没有靠近，保持着一段谨慎的距离，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好奇，甚至没有过多的同情，只是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平静的等待。
风大了。风迎着沉默发根的反方向吹过，拂动她额前的碎发，微微盖住有些发肿的眼睛。
她是什么时候跟来的？她看到了多少？看到了自己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跑，看到了她像个孩子一样蹲在这里嚎啕大哭？
陈默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比刚才被球砸中时还要滚烫。羞耻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再次用尖刻来武装自己，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场崩溃中用尽了。
余蓝山向前走了两步，将纸巾轻轻放在她身旁一个略高的石墩上，然后又退回到原来的如果你需要去医院，或者只是想有个人一起走一段，可以告诉我。”
说完，她真的就转身，朝不远处的一个公共长凳走去，背对着陈默坐下，留给陈默一个消化情绪和整理狼狈的私人空间。
那包洁白的纸巾，安静地躺在灰扑扑的石墩上，像一个无声的休战符，又像一道陈默此刻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温柔的难题。
沉默。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耳膜里沉重、杂乱的搏动，也能听到几十米外长凳上，余蓝山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或者说，是她想象中余蓝山应该有的、那种平静到可恨的呼吸声。风吹过冬青丛的沙沙声，远处模糊的城市背景音，此刻都被无限放大，尖锐地刺痛着她的神经。
时间失去了刻度，一秒被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她像个被钉在原地的囚徒，脚下是自尊的碎片，面前是温柔的刑具。那包用掉的纸巾，此刻像烙印一样灼烧着她的掌心。
时间再一次变得粘稠而缓慢。陈默死死盯着那包纸巾，仿佛它是某种危险的、会蜇人的异物。接受它，就像是一种投降，承认了自己的狼狈和失败。可鼻血似乎又有温热的新流涌出，带着铁锈味侵蚀着意志提醒她现实的不堪。
羞愤还在胸腔里灼烧，但更多的是一种精疲力竭的空洞。所有的尖刺，都在刚才那场崩溃里被自己连根拔起，碾碎了。她现在只剩下一具软弱的、还在微微发抖的躯壳。
长凳那边，余蓝山的背影单薄而安静，像一尊融入景色的佛像。她没有催促，没有窥探，只是在那里。这种存在本身，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压力，不是逼迫，而是容纳。
陈默深吸了一口气，潮湿的空气带着土腥味灌入肺部，引发一阵细微的咳嗽。她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屈辱的迟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纸巾柔软的表面。那触感异常清晰，与她手背上干涸的血痂和尘土形成鲜明对比。
她抽出一张，雪白的纸巾在昏暗光线下有些刺眼。她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污迹，动作粗鲁，仿佛在惩罚自己。血和泪混在一起，被纸巾吸收，留下肮脏的暗红色痕迹。她又用力按住还在隐隐作痛的鼻梁，冰冷的指尖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被弄脏的纸巾，团在手里，却不知该往哪里扔。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让她更加烦躁。
就在这时，余蓝山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洞察的平静，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有此窘迫：
“旁边有垃圾桶。”
陈默猛地抬头，看到余蓝山依旧没看她，只是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她连这个都想到了。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陈默内心某个坚硬的角落。一种比愤怒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想哭的冲动，再次毫无预兆地袭来。但这一次，不是因为自厌，而是因为……因为什么，她说不清。
她沉默地站起身，腿因为久蹲而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走到那个绿色的垃圾桶旁，将脏污的纸巾扔了进去，动作僵硬。
然后，她站在原地，背对着余蓝山的方向。走？往哪走？还是留？怎么留？
公园里的风声、远处孩子的嬉笑声重新涌入耳朵，世界恢复了运转。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道温柔的难题，并没有消失，它从石墩上，转移到了她的心里。
她最终选择，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转过了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