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年,赵年未曾想过会有人再次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名字。
四年前,她靠着毕设人物组画“敦煌记忆”声名鹊起,其中一幅在香港苏富比拍卖行拍出了两百万的高价,可之后的四年却再无任何油画作品问世。
一位收藏家不知从哪得来情报,知道他手上藏有一幅她画的肖像画,画上的人物身份不得而知,只听有幸见过这幅画的人说,画中人的眼睛极特别、极罕见。
彼时,赵年正在准备巡演,没日没夜地排练,没什么精神头也懒得搭理什么收藏家。
他坐在排练室的一个塑料板凳上抽烟,刘海遮住了眼睛,喜怒难辨,“画?什么画?没见过!”
像这种搞收藏的没有十成的把握是不会轻易找上门的,男人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包软中华递过去,“贵人多忘事,您再仔细回想回想!”
赵年眼睛都没?一下,掐灭了手里的烟头,起身走到靠墙的落地音箱旁,从架子上抄起乐谱看了起来,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收藏家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大多数收藏者听到转卖的要求一开始都非常抗拒,可等开出价钱态度便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波澜不惊,不着急亮出底牌。
他拆开香烟的外包装给乐队的其他三位成员每人递了一根,然后坐到刚刚赵年坐过的凳子上,点起一根烟,自顾自说起话来。
“宁玖,这个名字四年前第一次出现便在艺术圈声名大噪。她的“敦煌记忆”一共七幅,除了已经售出的一幅“飞天”,其余的六幅这四年来没有在任何展览上出现过。可就在上周北京保利的春拍上,“无量”和“六耳”这两幅画却突然现世,并以700万和600万的成交价拍出。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年轻的收藏家提到喜欢的艺术品不禁心潮澎湃,连声音也颤抖起来,可回应他的只有乐谱后的一声讥笑。
他并没有在意,继续说道:“宁玖问世的画作极少,连她自己也承认学生时期的作品完全是应付作业。可我今天要说的这一幅却不一样,据我得来的消息,这是除了“敦煌记忆”外,她最用心的一幅作品。”
“用心?”赵年放下乐谱,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可里面却充满了嘲讽,像受到了极大的冒犯似的,“先生这判断从何而来?你见过这幅画?”
收藏家遗憾地摇头,“虽然我没能亲眼鉴赏,可据我所知……”
“不瞒您说,我见过这幅画。”
收藏家眼睛一亮。
“可就我亲眼所见,这幅画并没有先生说得那样用心!我曾听人说过‘人如其名,画如其人’,你们搞收藏的判断一幅画价值的高低,画家的品行好坏应该也很重要吧!”他顿了一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用近乎自嘲的口吻说:“所以……你认为连真心都不懂的人,能用心去作画吗?”
欣赏的画家被诋毁,收藏家想要替她辩驳,可对方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赵年把手里的曲谱甩在电子琴键上,“你也看见了,我们忙得很,没时间在这儿跟你打哑谜!我跟你交个底,这幅画被我扔了!早在四年前就扔了!”
说完,他整个人靠在墙上,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细杆香烟,抽出一支想要点燃,可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低声咒骂了一句,把整包烟一齐摔在了琴键上。
继而,有些刻薄地说:“你觉得它价值连城,可在我眼里它就跟垃圾没什么区别!别人能狠心抛弃,我就不能扔吗?”
他这话听起来是在说画,实则更像在骂人。收藏家不屑与他争吵,被气得面颊通红,想起宁玖与另一个人的关系,抬头死死地盯住抱着吉他的男人。
沈周杭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低头去摆弄琴弦。
赵年看到收藏家的小动作,“看来您情报工作没少做啊!可是你看他也没用!是不是啊,哥哥!”
这一声哥哥让沈周杭差点失手把吉他扔到地上,他尴尬地笑了笑,“表哥,表哥……”
“表哥?你以前不总说小玖是你拉扯大的娃吗?怎么现在这么着急撇清关系!”鼓手徐又时藏不住话,那个名字就这样脱口而出。
一时间,排练室里落针可闻。
徐又时很快察觉失言,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结果鼓棒掉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俯身去捡,从两个嗵鼓的缝隙中偷偷去瞧赵年。
只见赵年原本抵在墙上的右脚滑落下来,脚尖虚点着地面,轻轻荡了两下,不知为什么看着竟有些可怜,徐又时的眼睛顿时酸了。
这四年来,那个名字像一个禁忌,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甚至连骨肉至亲都没有为她辩解过一句。那两个字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开启,所有的嫉妒、贪婪、痛苦都将侵蚀他们最爱的朋友,没有人愿意再看见那个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赵年。
那是所有人的噩梦,一场不愿意再去经历甚至回想的噩梦。
于飞在他们中间年纪稍长,性格也更沉稳。他站出来打圆场,拍了拍收藏家的肩膀,“哥,您看我们这忙着排练,确实抽不出时间来招待您。至于那幅画的去向刚才大年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您别生气、别惋惜,就当是没有缘分,算了吧!”
收藏家满肚子愤慨,想为自己欣赏的画家争辩几句,可现在的气氛却急转直下,他想要维护的那个人突然就成了罪人一般。他知道今天这件事是不成了,可仍然不相信那幅画就这样平白被毁了。
他起身整理了下西装,“两个月后,保利剧院会有一场画展。届时“敦煌记忆”全部七幅画会在画展上展出。另外,我们为这幅肖像画也留了一个展位,最迟画展前一周,不管是你们同意出售还是出借我们都可以等。如果你们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
说完,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到身后的塑料板凳上,然后微微点头示意,优雅地走了出去。
赵年始终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徐又时和沈周杭两个人互相望了一眼,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于飞送客回来后看到那张名片还放在凳子上,担心它会惹赵年不快,快步走过去塞到自己口袋里。然后,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我看排练今天就到这儿吧!已经熬了一个通宵了,今天再熬下去可受不了了!都收拾收拾各自回家休息吧!”
徐又时点头附和,“是啊!是啊!休息!都回家休息!”
虽然都这么说,可赵年不发话没人动弹。
又沉默了一阵,那个仿佛入定了的人终于开了口,“我先回去了!”
赵年走后,徐又时长出了一口气,不停地拍着胸口。
于飞指着他,“你呀!你呀!”
“我又不是故意的!还不是那个什么收藏家一口一个宁玖、一口一个宁玖的,我一不小心就跟着说出来了!”徐又时探头看了一眼排练室门外,确定赵年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转回头来说出了自收藏家进门就埋在他心底的疑问,“那个收藏家说的那幅画真的那么值钱吗?”
于飞拿起架子上的乐谱敲了下他的脑袋,“你惦记它干什么!大年不都说画被他扔了嘛!”
“他刚才说什么几百万,这幅画应该值不了那么多钱。她四年前那幅画拍出多少钱来着?”徐又时掰着手指头,“就按照三百万来算,这么多钱够我们装修一间自己的排练室和录音室了吧!”
于飞说:“别做梦了!就算它值上亿的价格,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你知道什么!你听大年胡说,他根本没把画扔掉!”
于飞并不意外,“即使这幅画还在,你也少打它的主意!以大年的性格,就算真的扔了也不会同意你拿出去卖钱的!”
徐又时愤愤不平地说:“你以为我真是为了钱啊!留着它也是个祸害!人家都不要他了,他还留着人家的东西做什么!跟个宝贝似的天天拿出来看,他自以为瞒得好,还以为谁不知道似的,他不就是放不下……”
话没说完,忽觉得有些不妥。赵年有多骄傲他这个发小再了解不过了,自己当着人家家属的面把他说得这么可怜,多少有点丢人,于是转头去看沈周杭的反应。
那位家属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而是低头摆弄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聊天,边打字边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那厮笑起来的样子简直跟他那个没心没肺的妹妹如出一辙,徐又时怒气上涌,想出头替赵年说上两句,却被于飞给拦住了。
于飞想起刚才收藏家说的那场两个月后的展览,她的作品除了已经售出的,其余的这几年一直跟着她收藏在敦煌博物院。画突然出现在北京,那么人是不是也一样呢!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周杭,你妹妹她……回北京了吗?”
沈周杭正在回消息的手突然停住,他抬起头看了看于飞,却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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