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血诏:井底的朱砂与未冷的战袍

晨光里的金线:四月二十五日

晨光刺破西跨院的杏花枝时,静淑正将最后一针金线缀在旗装领口。

三日前扬州破城的家报被她压在妆奁下,墨迹晕染处像朵干涸的牡丹——“四月二十五日,克扬州。史可法死节,军民殉城者数万”。

“数万”二字被福晋的朱笔圈了又圈,像滴凝固的血。

“小姐,嬷嬷们来了!”春桃撞开房门,袖口沾着灶间灰烬。

静淑指尖一颤,金线扎进指腹。她瞥见春桃惶恐的眼神,立刻意识到不妙——嫡福晋的贴身嬷嬷周嬷嬷已带着两个粗使仆妇立在门口,目光如铁钳般锁住她手中的旗装。

“福晋有令,”周嬷嬷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银剪刀,“侧福晋新衣需用王爷亲赐信物压箱,方显诚敬。”她的视线扫过梳妆台,最终钉在静淑腕上——那里戴着一只空心的银丝镯,正是紫檀木盒的藏匿之处。

静淑缓缓退后半步,背脊抵住冰凉的窗棂:“王爷离京时曾言,此物需贴身保管,不容他人染指。”

“姑娘是说……”周嬷嬷忽然逼近,枯枝般的手指捏住静淑的腕骨,“福晋连查验王爷信物的资格都没有?”

春桃惊叫一声,被仆妇捂住了嘴。静淑感到银丝镯被强行捋下,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这是多铎亲授的信物!你们敢——”

“我们不敢?”周嬷嬷冷笑,一把扯断静淑束发的青丝带,木盒从散落的长发中滑出,“姑娘若再阻拦,便是私藏军情,通敌叛国!”

紫檀木盒摔在地上,盒盖崩开。翡翠坠子躺在猩红绒布上,裂痕如闪电横贯玉心——那是多铎离京前夜,静淑失手碰落烛台烫伤的痕迹,此刻竟成了催命符。

“王爷凯旋在即,福晋命您试穿新衣。” 周嬷嬷捡起坠子,指尖沾着盒中朱砂粉(那是多铎留的防伪印记),抹在静淑唇间,“这坠子……是王爷攻城时摔的。他说,若您问起,便答‘城墙比关外的山还硬’。”

柳枝信里的句子突然在耳畔炸响。静淑盯着周嬷嬷指缝漏下的朱砂粉——像扬州护城河的水,红得发黑。

井底的证言:巳时

老管家打捞井水时,铁桶撞上硬物,发出闷响。

捞上来的却是半截焦黑的城砖,砖缝里嵌着缕灰白头发——与静淑昨夜梦中所见“扬州女子披发投井”的场景分毫不差。

“这是……淮河岸边的‘镇水砖’。” 管家声音发颤,“军中惯例,破城后取城砖镇井,谓之‘镇魂’……可这砖上……”

他掰开砖块,内里刻着细小的汉字:“史公祠下,井满血”。

井水突然翻涌,泛起朱砂色泡沫。静淑跪在井沿,看见自己倒影裂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画面:徐州战场上多铎的刀砍进敌兵咽喉,扬州城头史可法的血染红旗幡,还有柳枝在信里写的“我男人说,江南的城墙比关外的山还硬”……原来“硬”的不是城墙,是数万军民宁死不降的骨头。

她突然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腾着昨夜未消化的莲子羹。春桃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却死死抓住井沿的青砖,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她多希望这一切都是梦,梦醒后多铎还在院中教她射箭,说“江南的杏花比关外的白”。

柳枝的密信:午时

春桃从灶灰里扒出封油纸包裹的信,火漆印是柳枝独有的柳叶纹。

信纸被血浸透,字迹晕成蓝蝶:

“姐姐,我男人从扬州逃回来了……他说王爷下令屠城,妇孺皆斩。我男人藏在死人堆里,看见多铎将军亲手砍断史可法的枷锁——史公骂他‘禽兽不如’,他便用史公的血在城墙上写了‘顺治’二字……”

“……我男人说,扬州的井都满了,填不满的是城门口的护城河。姐姐,你说过江南的杏花比关外的白,可如今扬州的雪,是红的。”

静淑捏着信纸的手指发麻。她忽然明白福晋为何急着索要旗装——新衣要染血,才能做侧福晋的嫁衣。

她冲进柴房,昨夜未烧尽的战袍还在冒烟。

她抓起烧火棍挑开战袍残片,内衬里掉出张字条,是多铎的笔迹:

“若闻扬州屠城,即焚此袍。袍中有物,可证我非禽兽——只是刀,不是持刀的人。”

战袍夹层里缝着半块兵符,另一半在柳枝信里:“我男人说,多铎将军给了我们逃命的兵符,说‘告诉静淑,我欠她的,用扬州的血还’……”

裂帛:申时

周嬷嬷破门而入时,静淑正将紫檀木盒藏进井中。

“福晋有令,侧福晋需着新衣迎王爷。”银剪刀抵住她咽喉,“坠子既已查验,便用您的血养着……”

剪刀绞断旗装领口的金线,牡丹花瓣簌簌落下,露出内衬里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多铎的笔迹,写着“静淑,若你看到这些字,我已在奈何桥等你”。

静淑突然笑了。她抓起剪刀刺向旗装,金线崩断声如琴弦尽裂。血从指缝涌出,滴在井中——朱砂色水面浮起紫檀木盒,坠子裂缝里卡着片杏花瓣,像朵干涸的血梅。

她多想逃啊。

逃到江南,逃到扬州,逃到柳枝说的“井满血”的地方,哪怕被多铎的刀砍死,也比在这王府里被慢慢碾碎好。

可她逃不掉——她是静淑,是多铎留在王府的“人质”,是福晋眼中的“棋子”,是扬州数万冤魂的“共犯”。

未完成的战袍

暮色降临时,静淑坐在井台边缝补战袍。

针脚穿过刀痕,像在缝合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春桃送来新的家报,说多铎班师途中坠马昏迷,额角撞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形状,像极了翡翠坠子的裂缝”。

她放下针线,望向井中。

紫檀木盒浮在朱砂色水面上,坠子裂缝里那片杏花瓣,终于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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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流深
连载中莲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