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院·盛京雪
崇德二年初春,盛京的雪仍未化尽。静淑背着药篓站在安济院门口,回头望了一眼那扇斑驳的木门——七年前,她就是被塞进这扇门里,成了“罪婢林静”。如今药篓里装着柳枝连夜缝的干粮袋,还有那本翻烂的《辽东草木志》。
“走吧。”提调官挥鞭指向城外,“大军已在辽河畔驻营。”
骡车颠簸着前行,静淑贴着车板缝往外看。柳枝站在院门口的雪地里,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在风中晃荡,手里举着什么——是静书去年偷偷给她缝的布老虎。静淑摸出怀里的骨雕小马,指尖抚过它磨平的脊背,轻声说:“柳枝姐姐,等我。”
车轮碾过结冰的土路,静淑的心像被一只手攥紧了。七年前也是这样的雪天,她被塞进安济院时,柳枝就是攥着她的手说“别怕”。可现在,她要去的地方是“战场”——提调官说那里有“会动的血窟窿”,许医婆说“去了就别想活着回来”。她摸了摸袖中的银针,那是提调官送的,针尖冰凉,像她此刻的指尖。
初战·血和尘
辽河畔的军营弥漫着硝烟味。静淑被安排在辎重营,每日捣药、换纱布,听伤兵们讲前线的事:
“右翼军的多铎贝勒已破临津江!朝鲜军的火铳队在竹山挡了半日,结果被八旗铁骑冲得稀烂!”
她攥紧药杵,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你阿玛是忠良……”多铎?就是阿玛曾效力的主子的弟弟吗?
这日正午,担架队抬来个浑身是血的亲兵。军医扒开他染血的铠甲,倒吸一口凉气:“箭头入骨,怕是……”
静淑凑近一看,箭杆是朝鲜特有的白桦木,箭头带着弯钩,是朝鲜军火铳队配发的“鹤嘴箭”。她想起柳枝的话:“救人的时候,心里只能有手里的活。”
“让我试试。”她扒开人群,掏出随身带的血竭草粉,“敷这个,能止血。”
军医嗤笑:“黄毛丫头懂什么?这是军营,不是你们安济院过家家。”
“让她试。”担架旁的将领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静书抬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那人半边脸沾着血,左肩缠着渗血的布条,另一只眼睛却亮得像雪夜里的星。
静淑的手在发抖。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活的伤口”——血像泉眼一样往外冒,混着碎布和泥。她想起许医婆打翻药罐时,药汁也是这样溅在地上的。可这次不能打翻,打翻了,这条命就没了。她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血腥味,忽然不抖了。
静淑跪在草席上,剪开亲兵的里衣。箭伤在胸口,血肉模糊中露出森白的骨头。她记得书上写过:“热入营血,针曲池、大椎。”针尖刺入穴位时,亲兵忽然闷哼一声,手指紧紧抓住草席。
多铎站在一旁,按着自己肩臂的擦伤,目光紧锁静淑的动作。当她第三针扎下时,亲兵的高热竟真的退了。
“怕吗?”多铎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静淑摇摇头:“怕,但更怕救人无术。”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静淑忽然想起五岁那年,柳枝教她认草药。柳枝说:“血竭草要长在背阴处,像躲在石头缝里的孩子,没人要,却能止血救命。”现在,她就像那棵草,躲在军营的角落里,却救活了一个“活的伤口”。多铎的眼睛盯着她,像要看进她心里。她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发白的指尖——那是常年捣药染的黄,也是柳枝说的“医者的印记”。
三日后,亲兵退烧了。多铎靠在榻上,看静淑收拾药具:“你叫什么名字?”
“林静。”
“罪婢?”他挑眉,目光落在她手腕的刺青上。
静淑下意识藏起手:“是。”
多铎忽然笑了,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静淑掉落的骨雕小马:“这个,像我幼时玩过的一匹小马。”
静淑愣住了。原来多铎也记得阿玛……
“从今日起,你跟着我。”他把骨雕塞回她手里,“等打完仗,我带你回盛京。”
帐外风雪呼啸,静淑望着盛京的方向,轻声说:“柳枝姐姐,我快接你出来了。”
多铎看着她,忽然解下身上的狐裘:“披着,别冻着。”
静淑摇摇头:“柳枝姐姐更需要。”
多铎笑了,那笑容像破开云层的太阳:“好,回盛京后,我送她十件狐裘。”
风雪拍打着营帐,静淑把信贴在胸口,仿佛看见柳枝站在安济院门口,举着布老虎对她笑。她摸了摸怀里的骨雕小马,又摸了摸多铎的狐裘,忽然觉得,这场风雪,或许真的要停了。
淑书把狐裘裹在身上,暖得像柳枝的怀抱。她忽然明白,提调官说的“战场”不是“血窟窿”,而是“活的伤口”——会流血,会发烧,会疼,但也能被血竭草止住,被银针救活。她摸了摸袖中的银针,针尖不再冰凉了。柳枝说过:“医者的心要像针,又细又硬,才能扎进血肉里救人。”现在,她的心也像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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