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洵和柳梦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此处,定是俞无涯授意。
可俞无涯为何会突然寻到望崇派?如果目标是拂衣,他定会亲自出手,故技重施,以自己为饵,要挟拂衣才是,但他却没有出现。
所以,刚刚的交手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拂衣那边肯定有更难应付的事。
谢与灵有种强烈的预感,是他来了。
倾泻而下的大雨将竹林压弯,亭中那道清癯的身影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看向发出爆炸声的望崇派。
“师父,师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嗯。”那道身影站起身,朝雨幕中走去。
“师父。”亭外的身形一顿,像是有事相求。
“实沈,还有何事?”寥寥数字缓缓说来,却带着一股催促的意味。
“弟子请求亲自去带拂衣师姐回来。”实沈始终低着头,雨水打湿他的额发,看不清面容。
但苏寻可以肯定,那双眼里的担忧和期待没有因为大雨有丝毫减退。
和师姐一别数月,实沈的确很是挂心她的情况。每每听到有关师姐的传闻,总免不了一番胆战心惊,但还好,最后的消息往往是别人的死讯。
他也曾想过下山去寻师姐,但师父总说时机未到,提起的次数太多,反倒会惹师父不高兴,因此,这份心思只好作罢。
只是,那日复一日的担忧和思念在心中生根发芽,随着季节的更替逐渐疯长。
好不容易等到师父起意下山,要将师姐带回。但又怕师姐性子执拗,惹恼师父,这才提出自己前去。
苏寻打量着雨中一动不动的实沈,顿了半晌,淡淡地道:“现在的你,不是她的对手。”
一阵风刮过,雨水在脸上打得生疼,实沈强忍着睁开眼,压下翻涌的情绪,“还请师父让我一试。”
苏寻看着他有些固执的身影,点点头,“好。”
拂衣赶到约定的地方,还不见谢与灵的身影。
想来时间还早,也不知他有没有受伤?此次南下不知何时才能寻到火余?等任自其回到望崇派,看见那一片狼藉,定然大怒,说不定立刻就会提剑赶去天水境,这样一来,也算替我牵绊住了师父。只是俞无涯那边,已经很久没有消息。
风起,一条滴水的柳枝擦过拂衣的面颊。她不禁想起两人初遇的时候,
“还未请教姑娘的名字。”
“柳叶拂衣,驱邪避疫。”
拂衣嘴角浮现一抹笑容,右手一探,折下一根柳条,靠在一旁摆弄着。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人踏水而来,奔到近处反倒放缓了步子。
拂衣神色一亮,本以为是谢与灵,刚准备奔进雨中,很快意识到不对,隐身在一株粗壮的树后。
拂衣听着那人一步步踩碎水面,连同心跳都不自觉地应和他的步调,越到近处,心头的不安便越强烈。
为何觉得此人的气息如此熟悉?
正准备探头去看,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师姐。”
是实沈。
拂衣从树后慢慢走出,雨幕中,一道单薄的身影兀自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自己。分明只是数月未见,看他的神情,倒像是两人已阔别数十年。
拂衣缓步走近,半晌,率先开口:“实沈,许久不见,上次的剑招可练会了吗?”
实沈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瞥见拂衣手里的那个被雨水打湿的柳条编成的圆环,心里一沉。想来并不是为自己做的,那又是送给谁的呢?
他与拂衣从小一同长大,自拜入师门的那天起,每年的生辰都能尝到拂衣亲手做的长寿面,多年来,从未缺席。
可是今年,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人待在那座空荡的院子里,一个人走近熟悉的厨房,生火做饭。
面汤上漂浮着翠绿的葱花,像是对这道孤零零的身影发出嘲笑。
其实,他从来都不喜欢葱花的。
此刻,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手里却拿着要送给别人的礼物。
名为嫉妒的酸涩自心底蔓延,缠绕在每一缕血液之上,勒得人喘不过气。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口质问,从前那些朝夕相处时得到的关心与照顾,原来都不是独一份的吗?
可自己也知师出无名,没有立场去开口。更何况,这又不是师姐的错。
实沈一愣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颤声道:“师姐,别来无恙?”
拂衣抖了抖柳环上的雨水,挂在腰间的剑柄之上,笑道:“剑法精进,内功大成,纵横江湖,威名远扬。怎一个潇洒恣意了得呢?”
实沈视线追随着那道明媚的笑容,想要捕捉出其中的逞强,但那双眼睛清澈透亮,没有半分勉强。
只有那一身黑衣透露出曾经的鲜血与伤口。
“师姐,你如今处境危险,跟我回天水境吧。觊觎玄灵内功之人甚多,担忧清虚重开之事的更不在少数,江湖众人对你虎视眈眈,外面危机四伏,眼下只有回天水境才是安全的。”
拂衣退后了半步,反问道:“难道回天水境之后这些事情就能解决了吗?师父若真的担心我,为何今日才出现?天心莲和玄灵内功之事为何会泄露?那些所谓的江湖正派齐上天水境之时,门中作何反应?若当日我在那里,又会是何下场?”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实沈愣在原地,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但拂衣带着几分愤怒的语气却让他感到不安,缓缓问道:“师姐,是在怪我?”
声音虽低,但那短短几字中的愧疚却分毫不差地落进耳中。
拂衣长舒了口气,摇摇头,“实沈,你有你的选择,我从来都没怪过你。”
实沈松了一口气,可随即想起一事,犹豫道:“那是在怪师父吗?”
他微微低着头,紧盯着拂衣眼睛,不肯放过一丝神情。
却见拂衣侧过了头,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流转着片刻的沉默,雨水哗啦落下,将原本近在咫尺的距离一再拉长。
隔了半晌,拂衣淡淡开口:“实沈,回去吧,如今的你拦不住我。”
又是这句话?师父这样说,现在连师姐也这样说。
二人一起长大,拂衣入门较早,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对剑法的领悟运用精妙独到,以往的比武过招中,实沈虽多是败于拂衣,但过后作为师姐总会细心指点他,并无半分高高在上的傲气与指责。
可是今日不同,那句“你拦不住我”就好像一根针扎在心上,就好像是对自己的全盘否定,每次呼吸都会作痛。
所以,是因为我没有能力保护你,才不愿回去的吗?那又是谁才有这个资格?为什么朝夕相处的天水境已经留不住你?
理智被不甘一寸寸地吞没,大雨滂沱,压不住心底燃起的大火。
拂衣看着那双渐渐偏执的眼睛,有些担心,轻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让我看看这段时间的长进如何?”
“好!”
“唰”的一声,利剑出鞘,实沈身随剑进,直刺向拂衣腰间。
拂衣身形一闪,左手向上一抛,柳环飞起,挂在高处的树枝上,来回摇晃。接着右手轻轻一挑,格开欺近的剑锋。她没料到这一剑力道如此之大,手上未运劲,被震得退后了半步。
实沈眼看这一剑之势被轻易卸下,本有些生气,可紧接着又瞧见拂衣退后了半步,心下一紧,直到她持剑站定,才松了口气。
拂衣道:“几月不见,力道见长啊,再来!”话音刚落,挺剑强攻,却只以剑招和他交手,并未运上内力。
两人师出同门,修习同样的天水剑法,一招一式,早已烂熟于心。起初,实沈每次刚要进招,拂衣便已料到他的后手,抢先封住去路。但又担心真的伤到他,出剑有所顾忌,而实沈一心急于证明自己,每一招都像是拼了命般的用力,这原本毫无悬念的比试,一时之间,竟久未有结果。
拂衣心下有些着急,出招越来越快,但却发现实沈变急攻为缓缠,两剑刚要碰上,他便收手变招,已不似先前那般想要胜过拂衣,反倒像是刻意拖延时间。
想来谢与灵应该在来的路上了,需得速战速决。
拂衣道:“实沈,今日时间紧迫,没空陪你慢慢过招了,得罪。”话音未落,急舞手中长剑,幻化出的剑光将实沈围在中间,拂衣手臂运劲,猛地刺出一剑,直取上盘他的要穴。
她并不是真的想刺伤实沈,只是以剑打穴,暂时困住他片刻,借机脱身。
却听到“嗤”的一声,去势受阻,剑光退去,只见实沈站在原地,左手握住剑尖,鲜血顺着指缝混合着雨水落下。
“实沈!”拂衣有些惊讶。
“师姐,”实沈看着那双眼睛里明晃晃的担忧,嘴角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他不会来了。”
可是那抹笑意转瞬即逝,他感觉到抓住的剑微微颤抖,似是向前递进了一分,拂衣那张本来面带担忧的脸倏地一沉,沉声道:“他怎么了?”语气中带着冰冷的质问和责备。
“师姐,”实沈皱了皱眉,左手微微用力,握着剑靠近了半步,“你不应该先关心我的伤势吗?”
可是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
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错愕比手上的伤口更令人疼痛。
拂衣挂心谢与灵的情况,不愿久留,收剑入鞘,抛给他一个瓷瓶,“去包扎伤口吧。”没有留恋,转身离开。
还未走出多远,突然一阵疾风刮过,拂衣脚步一顿,翻涌的情绪自心底蔓延,就听到实沈的声音响起:“师父。”
“去吧。”
短短两个字,沉稳有力,却似一声惊雷在脑中炸开,拂衣缓缓回过头,见到了雨中那道清癯挺拔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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