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我所,既已拥有,就不该再贪求更多,当尽心尽力侍奉神祇,为族人传达祈愿,无欲无求。
他们称他为“频伽”,敬他爱他,以他为尊,却也在这只传音鸟的脚上拴上了粗重的锁链,让他有翅难翔。
“那棵树或许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它的根盘踞在此地,早已和这个地方紧密相连,怎么还能离开?”
时过境迁,当年的那套早已不管用了。这世道,唯有小孩子才会相信吃糖能止痛的歪理,而大人只会故作潇洒,装作其实一点都不痛。
“山君是我的良知,我的道德,我不可动摇的决心。信仰不是迷信,你慎言。”
“因为没有文化,所以漠视文化,看轻文化,最后憎恨文化。”
“ “那好,那我就祝你前程似锦,步步清风,和你的山君相亲相爱,永远不分离。”
我来时,他就像一名不染凡尘的神祇,圣洁端庄;我走时,他仍然像这世间所有神灵一样,不言不语,无欲无求。
三人成虎,积毁销骨,谣言大抵就是这样产生的。
我们之间横陈的不是遥远的距离,民族的差异,或者性别那样简单的东西,那是一条宽广无边,又凶险异常的河流。上面结着一层看似牢固安全的坚冰,我在这头,摩川在河的那头。
迷途知返,迷途知返……如果可以选择,谁又愿意过痛苦的一生?
我是一个自私又胆小的人,这条河太难渡,我做不到……我不想千辛万苦,到头来淹死在哪一脚踩出的冰窟窿里。
我好像有点明白先前在医院,摩川为什么不接我那颗糖了。……
我以为大家长大了,糖不管用了,其实不是,糖还是有用的,就是……太甜了。
不是不想接,是不敢接。
我最终还是独自逃生,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冰冷的河流上。
「愿你远离盖缠,得无碍解脱;愿你永除恶业,得无漏福德。」
“我们出发点不同,目的地也不同,终归殊途。”
他已经做到这样的地步,为什么还要折磨他?他不明白,他在质问山君,质问那个他抛下所有,潜心侍奉的神灵。
“生不出男孩跟女人没有关系;近亲是不能结婚的;感情不好可以离婚;每个人都有选择婚姻的权利;老婆不是男人的私产,不能动辄打骂;女孩的未来不单单是嫁人生子;老公死了也可以再嫁,不用守着贞节牌坊过一辈子……”
经师易遇,人师难遭。经师是传授学问、知识的老师,尚且容易遇到,而人师乃以德育人之师,实属罕见。
“如果这次意外,真的是山君降下的怒火,那祂一次杀不死我,以后也别想弄死我。”
“祂的老婆、孩子,总有一天都是我的。”
九死一生,我把这辈子的不甘和牵挂化作求生欲来回循环一夜才拼尽全力活下来,如今生机既已求得,便只剩下满溢的**等着发泄。
如果爱上洛丽塔,是亨伯特的罪孽。
那在庄严肃穆的神殿里意淫一位神官,就是我的罪孽。
我以为摩川身为频伽,抄那样多的经文,积攒那样多的功德,是回给众生,回给族人,回给无上菩提的,谁想,他只是回给自己的所念所想。
虽然他的所念所想也可能是世界和平,人民安乐,但……有没有可能,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都是他替我攒的功德呢?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以前我觉得他不喜欢我了,或者没那么喜欢我了,所以对我送的东西也不放在心上,现在我确定他在乎我在乎到连言官的身份都能暂时忘却,那这件事唯一解释就是——他不认为“神之羽”是我专门为他设计的,只以为它是我随手送他的一个小玩意儿。
大自然的馈赠总是福与祸相伴,对谁都很公平。
不安全,就不给。有危险,就赶快逃。”
我奉行着自己的处世哲学,划着逃生用的小舟,独善其身地游走在浮世众生间,以避免落得跟江雪寒一个下场。
然后,摩川出现了。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我能碰的人,但仍然一步步沦陷,以至七年无法忘怀。
明明应该逃得比谁都快,明明应该离得比谁都远,却还是想要把他装走,带他一起逃离残酷的命运。
我以为我可以,结果属实是高看了自己。
我的舟太小了,小到盛不下摩川这只神鸟庞大的躯体,小到带着他,就随时有倾覆的可能。我不想死,我害怕了,于是将他推下去,选择独自逃生。
神鸟被剪断了羽毛,哪里也去不了了,我不要他,他只能在苦海里沉浮,洪水里挣扎。
而哪怕我那样对他,他还是愿意赐福于我,让我远离盖缠,让我拥有他无法拥有的清净解脱。
我固执地扒着自己那一叶小舟,以为能够安稳过余生,可皇甫柔还是背叛了我,雪山还是差点将我杀死。提前规避风险,风险依然纷至沓来。
既然无用,不如不用。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混蛋……你别生我的气了……我就是太害怕了……”
“让我亲一下。我喝醉了,是我强迫你的,山君不会怪罪的。”
海城大把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在通宵追剧,和朋友每天组队开黑,周末放松一下,就去逛街看电影。而摩川的二十多岁,却在关心乡村振兴,关心哪个孩子又没学上,关心葡萄能不能丰产。
他好像一出生就在被迫长大,被迫成为一个懂事的大人。孩子的任性他不能有,年轻人的玩乐心,他也不能起。他只能是“频伽”的样子,只能是山君身边乖巧的传音鸟。
曾经听过这样一句话:再坚定的无神论者,绝望时也会祈求神灵的庇佑。
当我于雪山遇险时,当层禄人说出那是山君的惩罚时,当他终于在山上找到我时,他的信仰是否也就此发生了改变?
所以他才会三步一叩,为自己鲁莽的言行,为山君的开恩,为我能够平安无事,跪拜了上千节台阶?
“你可以反复无常,也可以随心所欲,你是这样的人,我早就知道,但我和我姐姐不一样,她到死都在等,我不会……”
“你不回来,我就忘了你。”
上一次从这里离开,我只觉得浑身发冷,疼痛彻骨,人生再也不会好起来;这一次却是完全相反的心情,寒冰消融,春暖花开,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是我不能跨越的坎儿。
好想他,从离开的那一天起就想着回去,回到他身边。想念他的拥抱,想念他的亲吻,想念他的温度,我的人在海城,心却好像失落在了厝岩崧,无时无刻不在召唤我这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快点与它合二为一。
“男人喜欢一个人,就是会给她买首饰的。”老太太坐在化妆凳上,穿一袭优雅的刺绣旗袍,一边与我说话,一边对镜戴上了一条浓郁的紫翡珠串,“像你爸爸那种,连个芝麻大的钻石戒指都没有给你妈妈买过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他压根对你妈妈不上心。你姥爷躺病床上快不行了,都还抓着我的手,让我去买自己喜欢的项链,说我戴着漂亮……”
“很喜欢。”
“这是属于我的项链,不是频伽的,只是我的。我死后,它会跟我一起沉进巴兹海,除我以外,谁也不能再拥有它,谁也抢不走它。”
“你也一样,你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抢走你。”
“你明明都不希望我走,干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把频伽的面具收回去,放摩川出来。”
厝岩崧距离海城千里之遥,隔着连绵起伏的大山,宽广湍急的河流,以及来势汹汹的台风,纵使困难重重,我仍然赶回来了。
要是摩川因为他们的话不再戴我给他做的首饰了,那我就半夜用石头一家家的把他们的窗户全部砸烂!
“那天,我不是生气赶你走。”
“我刚从巴兹海回来,洗了很久的澡,身上的气味还是不好闻,不想你闻到……我会把贺明博的事告诉恰骨的……你别生气……”
“不用改的,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你不用为我改变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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