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推门的动静,一人一妖都回过头来看,小猫妖招呼道:“你来得正好,快过来帮忙。”
吕曦容走过去,不敢离太近,问道:“这是怎么了?”
楚毓动了动红肿的脚踝,不甚在意,“崴了一下,不严重。”
狴犴伸了个懒腰,扯了扯吕曦容的袖子,问他:“你不是会点医术吗,跌打损伤能不能治?”
吕曦容点点头,半蹲下来,胡乱使了个治愈术,脚踝往上是白皙的小腿,雪一般的颜色,吕曦容眼神乱瞟,脸颊发烫,以前他连楚毓光着身子的样子都见过,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此时却跟着了魔似的,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殿里的火光掩盖了他的面色,楚毓甩了甩头发,微微抬起下巴,吕曦容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上移,落在他露出来的耳垂上,见他两边耳垂上都穿了孔,便问道:“师兄,你也扮观音吗?”
楚毓道:“我不扮观音,我扮人神。”
说着从地上爬起来,吕曦容的治愈术起了效用,方才还红肿的脚踝此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楚毓继续练舞,吕曦容和狴犴坐在旁边陪着他。
真正在祭典中要用到的玉面琵琶此时摆在案架上,那琵琶玉身金弦,与祭祀服的颜色如出一辙,楚毓练舞时手中所执并非琵琶,乃是一面小巧的胭脂色皮鼓,随着他起舞的动作,皮鼓上细细的流苏也轻盈摆动。
吕曦容看了一会,脸上热热的,不敢再看,于是将头埋下头,双手死死捂住脸。
狴犴古怪地瞧着他,问道:“你这几日早晚不见人影,跑哪去了?”
“我回家去了。”
“回家干什么?”
吕曦容心如死灰,脸颊埋在掌心里,瓮声瓮气道:“我生了怪病,无颜苟活于世了。”
狴犴闻言一愣,屁股往边上挪了挪,关怀道:“生的什么病,会传染吗?”
“你不会明白的。”吕曦容从地上爬起来,背过身去,刻意不去看楚毓,可殿里的烛火并不解意,映出起舞之人轻盈灵巧的身影,照在墙上门窗上,无处不在。
避不开躲不过,吕曦容走到放着玉面琵琶的案架前,有些赌气地想要将它拿起来,举起的那一瞬间他面目狰狞,这哪里是琵琶,分明是一块大石头!
这至少有六十斤吧!
他拿不是放也不是,正纠结着,楚毓练完舞悄无声息走过来,自他背后探出来一只手,稳稳接过了他手里的琵琶,叮嘱道:“小心一点,这东西很沉。”
说着便单手拎起来试了试手感,那副轻松的样子和方才拿皮鼓没什么两样。吕曦容两只手拿都困难的玉面琵琶,到了楚毓手里轻若无物,他原来还纳闷楚毓手劲怎么那么大,这下明白了,从小举着这东西练舞,手劲想不大都难。
仙子反弹琵琶,靠武力震慑所有妖魔。
吕曦容下意识后撤一步,同楚毓拉开一点距离,楚毓没注意他的怪异神情,转过身将琵琶放回了案架上,再回头时,已不见吕曦容人影。
楚毓疑惑道:“他怎么跑了?”
狴犴想了想,认真道:“他说他染了怪病,可能怕传染给你。”
*
祭典前一天晚上,吕曦容做了个荒唐的梦,梦见自己回到五岁那年,他躲在杏子树上不肯见人,树上风大还有虫子咬他,不知过去多久,有人走到树下,对他说:“下来吧,小心树上有蛇。”
他警惕道:“你骗我。”
树下那人又说:“没骗你,真的有,不信你抬头看看。”
他果然抬头看去,见一条手指粗细的花蛇缠在树枝上,正嘶嘶吐着信子,他吓了一大跳,直接从树上掉了下来。树下站着的人上前两步伸手将他接入怀中,他抬眼看见一张熟悉面容,那人像是楚毓,却又更年长些,端庄持重地垂着眼,语气却很轻柔,“怎么这么不小心。”
梦中的他心脏狂跳,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好像还是那个五岁的孩童,用稚气的嗓音问:“你是谁?”
抱着他的人——应是楚毓笑了笑,低下头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是为了找你来的。”
下一瞬,吕曦容猛然自梦中惊醒,心怦怦直跳,半天回不过神来。
不是噩梦,胜似噩梦。
他起身下床缓了缓,并没有好受多少,因他此刻身处之地是楚毓的屋子,待在这里很难安心,虽然这段时日为了准备祭典楚毓基本不回来,可屋子里每个角落都残留着熟悉的味道。
自从一年前吕曦容做过一次噩梦,非要搬来跟楚毓睡之后,他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每天都赖在楚毓屋里。一开始他还会找一些蹩脚的借口,譬如天气太冷,被子受潮,房里有老鼠之类的,后来脸皮厚了便直接心安理得当做自己的屋子随意进出。
有一次他穿着里衣从房里出来,刚好碰见姚景耘来找楚毓,一看见他这副样子,姚景耘气得理智尽失,不由分说要劈了他,好在薛必青也跟着一块来的,将姚景耘拉住了,吕曦容这才逃过一劫。
不过姚景耘也下了狠话,让他马不停蹄从楚毓房里搬出去,不然就撅了他两条腿。
晚上楚毓回来的时候也听说了这个事,但并未在意,吕曦容拖拖拉拉收拾自己的枕头被子,楚毓一过来他便作出一出哀愁模样。
“师兄,我要走了。”
楚毓沉吟一瞬,配合道:“出什么事了?”
“姚师兄让我离你远点。”
他的演技其实很拙劣,也没打算认真演,就是做做样子,但楚毓很吃这一套,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枕头,说:“快入冬了,我夜里怕冷,你陪着我睡吧,师兄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我主动找的你。”
得了这句赦令,吕曦容愈发肆意,完全霸占了楚毓的屋子,很是心安理得。
吕曦容没了睡意,干脆裹上外衫出门,准备去院子里吹吹冷风冷静一下。
他推开门,看见院里有一道人影,楚毓刚从祭神殿回来,已脱了祭祀服,正立在院中低头轻嗅刚开的茶花。他一头长发用布条随意一扎,凌乱垂在背后,只有耳坠还未取下,那耳饰十足精巧,以白玉雕刻成莲花形状的笼子,晶莹剔透,笼中关着金色的骨萤,白玉笼子半拳大小,坠着长流苏,在夜风中微微摆动。
月色昏暗,四下岑寂,只有那白玉耳坠散发着微光,如一朵夜空中盛放的天华。
见他推门出来,楚毓直起身看着他,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吕曦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坐到了院中的小石桌边,揉了揉眼眶道:“做了个不好的梦,睡不着了。”
楚毓也顺势在他旁边坐下,打量他一圈,又问:“狴犴说你生了怪病,是什么病,严不严重?”
小石桌上摆着一壶酒,是今日吕曦容回竹林时从吕晗桑那里顺来的,远在望汀洲的蕣清公主这个月传了三封信回来,都是给姜虔的,吕晗桑挫败又沮丧,借酒浇愁愁更愁,叫吕曦容笑话了几日。
夜里的风有些凉,吕曦容举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两口,他呼出一口气,慢慢道:“我能有什么病,你别听他胡说。”
楚毓闻到酒味,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壶,严肃道:“你还学会喝酒了?”
吕曦容并不会喝酒,两口烈酒灌下去烧得他喉咙发烫,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怂恿楚毓:“这是我哥哥酿的米酒,是甜的,睡不着觉的时候喝两口正好,不信你试试。”
他表情真挚,是以楚毓并不怀疑他,也学着他的样子往嘴里灌了两口酒水,下一刻便发出一阵猛咳,呛得死去活来,吕曦容趴在一边笑得肚子疼。
许是夜色太好,抑或是晚风怡人,两人又各自灌下两口酒水,都有些晕晕乎乎的。尤其是楚毓,他上面一溜师兄,平时对他管教很严,没教过他喝酒,故他的酒量浅到可以忽略不计,两口下肚胃里便翻江倒海,没坚持一会,他扶着石桌弯下腰去,吐了个稀里哗啦。
吕曦容一边笑话他一边将他扶回了房里,又倒了茶给他漱口,一通折腾后两人往床上一躺,懒洋洋地不愿动弹了。吕曦容侧过头来看着楚毓,笑道:“师兄酒量比我还浅呢,还是不要学人喝酒了。”
楚毓揉了揉太阳穴,慢吞吞道:“你胆子大了。”
“我胆子再大,师兄不也照样管着我吗。”
窗户未关,凉风一股一股往屋里灌,吕曦容扯过被子往两人身上一裹,脑中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他原来觉得这床虽硬了些,但睡两个人并不拥挤,如今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床变小了,他躺上去便紧挨着楚毓,动一下都不行。
屋里很黑,但借着窗外黯淡的月光,吕曦容还是能勉强看清楚毓的面容,许是那两杯酒作祟,不做他想,伸手替他撩了撩额前的头发。
这个动作并不算逾越,但吕曦容反应过来时像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收回手,指尖似被火燎过不住发烫,心跳得很快很快,他又紧张,又欢悦,好像尝到了甘美的泉水,一发不可收拾。
楚毓捉住他的手,偏过头问他:“你在做什么?”
窗外透进来一抹月色,被直棂窗分割成一段又一段,他的指尖烫得吓人,借着酒水带来的冲动,他压着发颤的嗓音,在楚毓耳边道:“师兄不是问我生了什么病吗,其实我不想瞒你,上回我们去捉獐子精时吸了点醉生梦死,回来后我做了个怪梦,一直忘不掉。”
楚毓缓慢地眨了眨眼,道:“梦而已。”
“是梦,但又不只是梦,因为我不坦荡,所以深受其扰。”
说着话,他又忍不住再次伸手碰了碰楚毓的面颊,滚烫的指尖贴在楚毓微凉的皮肤上,仿佛蒸腾出雾气,那股滚烫之意从指尖烧到胸膛。
“师兄那日是不是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什么?”
楚毓慢慢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我还记得。”吕曦容说道。在他每一个悸动难言的梦里,都有楚毓的影子,让他想忘也忘不了。
一开始他逃避躲藏,不肯面对,然而到此刻,他避无可避,心中纷乱如麻。在这静谧无声的夜里,十七岁的少年偶然撞破了自己的秘密。
吕曦容仰面望着床帐顶,将手臂枕在脑后,他即便不靠近也能闻到楚毓身上那股很淡的香气,挥之不去,心烦意乱。
他与吕晗桑的关系绝对算得上亲密,兄弟二人从小一块吃一块睡一块长大,心里有什么秘密在彼此面前都抖得干干净净,可他不会在夜里悄然注视着吕晗桑的面容心如擂鼓,亦不会因指尖触碰了吕晗桑的面颊便如火灼烧。
他对楚毓,并非只有同门之情。
“师兄。”他侧过身,望着楚毓恬静的面容,喃喃道,“你就不能陪我一辈子吗?”
楚毓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只道:“你总要长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自己的路要自己走。”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他说着,微微撑起上身,凑过去在楚毓侧脸亲了一下,“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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