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立秋，温热的风里也混杂了一份凉意。
今日是裴府的设宴日，李晏宁正坐在裴府的花厅里，手指一点一点地随着演奏的节拍在腿上轻轻敲着。
李晏宁今日罩着一件轻薄的大袖纱衫，风一吹，手臂上冷不丁地起了鸡皮疙瘩。
秋云注意到李晏宁瑟缩了一下，上前耳语道：“公主，要披帛吗？”
“无碍。”李晏宁心中有数，听完这一曲，就差不多该散了。
旁边白衣伶人默不作声地又为李晏宁添了一杯热酒。
裴文雪也感受到了这份凉意，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上顿觉伤感，转头对李晏宁说：“你是不是快要回去了？”
李晏宁每年入了夏便来这儿避暑，等立秋一到便启程回京。
还未等李晏宁说话，她的身旁突然传来了杯子摔裂在地的声音，两人看向声音来处。
轩云白着脸，踉跄着离座，疾跑到两人面前，他“啪”的一下跪在地上，俯身将头磕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脑子一片空白，按照规矩，损坏主人家的财物，少不了一顿打骂。
他着急地连连道歉，但话一说出口又混乱地不成句：“抱...抱歉...我...抱歉...”
裴文雪也转头看向李晏宁。
李晏宁抬眼看向跪在身前的人：“怎么这么个不小心。”
轩云汗流浃背，只能将头埋得更深，像是要将头栽进地里，来换取一点原谅。
但预想中的责骂和惩罚都没有到来。
“起身，把碎杯子收拾好了，再去拿个新的来。”李晏宁说完，便不再看他，转脸想和裴文雪继续话题。
“还不快起身。”裴文雪见轩云还愣在那里，没有动，像是不相信他自己听到的话语，便开口催促。
“谢谢女郎，谢谢女郎。”轩云磕了磕头，起身将地上的碎片捡起来，放到旁边仆役的托盘上，又净了手，从另一个仆役端来的托盘上取了新杯子。
等他惊魂未定地坐回位置上，两人的对话又开始了。
裴文雪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眼里满是不舍。
李晏宁看裴文雪眼眶湿润，脸皱成了一个包子，心头感到温暖，轻声道：“很快的，明年不就又来了吗？”思忖了一番，又提议道：“或者，你与我一同去长安？”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裴文雪命人将椅子搬到李晏宁身侧，手轻挽着李晏宁的手臂，头也靠了上去，“规矩太多的地方，多没意思。”
“要是我想念你了怎么办？”裴文雪皱了皱鼻头，心里泛起不舍的酸涩。
李晏宁听裴文雪的声音都有些鼻音了，想了个办法：“回去后，我每月给你寄点新奇东西，一直寄到明年夏天我来的时候，这样好不？”
“哼，你就会哄我。”裴文雪嘴角微翘，又紧了紧李晏宁的手臂。
裴文雪心中不舍，又黏黏糊糊地拉着李晏宁说了好多话，等日影西斜，才肯放人离开。
一行人刚走到裴府的游廊，便听见左侧院子里传来一阵起哄声。裴文雪好奇停下了脚步，踮起脚往院子里眺望。
李晏宁只好跟着停下，问道：“怎么了？”
“父亲今日也邀请了江陵学府的学子来，看这方向，应该是他们。”裴文雪解释：“这几年江陵学府名声大噪，有数名学子在乡试中中举呢。”
李晏宁刚和其中一人打过交道，颔首认同：“江陵学府的确人才辈出，”
裴文雪：“奇了怪了，兄长不在吗？他们怎么弄出这么大动静？”，她也想借机多和李晏宁相处一会儿，便拉着她向院里走去：“我们看看去。”
刚走进院里，家仆便迎了上来，额头上冒着汗，着急地说：“二小姐，公子方才被老爷叫走了，现在林二公子正为难着其他学子。”
“这林澈！在别人的地盘，他怎么也敢这么嚣张？”裴文雪气愤，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裴府也要付一份责任，吩咐说：“快去把兄长叫回来。”
李晏宁眼睛往里一扫，便在人群中心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许清直站在一张书桌前，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他左侧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酒坛子和几个空了的碗，酒坛子和碗下面压了好几张写过的宣纸。
许清直的衣服上沾了一些墨水，袖口也有酒打湿的痕迹，脸上泛着不自然潮-红。
林澈靠在桌子边上，用手拿着一张宣纸，脸上横肉四溢，正用他快被脸上肉挤没了的眼睛，细细看着宣纸上的字。
“啧，人人称赞的江陵翘楚，”林澈用手弹了弹宣纸，张口便是羞辱：“也不过如此嘛。”随后，他将手中的宣纸举起来，假模假样地向四周问道：“大家觉得怎么样？”
同在院里的其他学子脸上虽有怒意，但却无一人敢作声。
林澈的猪朋狗友此时也围在许清直身边，像是群虎视眈眈围着羚羊的秃毛鬣狗。他们听见林澈的发问，便大声回应道：“丑得很，真是丢人现眼，赶紧自罚一碗吧。”
桌上的空碗瞬间被人倒满了，甚至多得溢了出来。
“听说有贵人在帮你？”林澈用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眼里闪过狠厉，用手背拍了拍许清直的脸，得意地笑了笑：“我看今天谁能来帮你!”
许清直没数自己到底喝了几碗酒，他从没喝过这么多酒，胸口有一种灼烧感，胃里也在不停翻涌着。
林澈又靠得近，他身上那股油腻的味道熏得许清直的恶心感直冲喉头。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这种恶心压下，用手端起那碗酒，皱着眉头就要逼着自己喝下。
“等等。”有人叫住了他。
一阵铃铛声由远及近，一只纤细的手轻轻压下他的手腕，碗被放回了桌上。
许清直讶然抬头，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一时无言。
李晏宁正皱着眉头看着他，心下有些烦躁。
裴文雪上前两步，把李晏宁挡在身后，说道：“哟，这么热闹，林公子这是在玩什么？跟我们说说呗。”
见主人家出面阻止，林澈撇了撇嘴，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下去了：“听说许郎君的书法了得，便让大家一起来评一评，若是大家觉得不好，就只好自罚一杯咯。”
裴文雪上前夺过林澈手上的宣纸，仔细看了看：“我看着倒是不错，”而后话锋一转，瞪着眼睛看向林澈等人，张口骂道：“我倒是怀疑你们几个喝酒喝蒙了，眼睛都不好使了。”
“我再问问，可有人觉得不好？”裴文雪举起宣纸，大声问道。
林澈咬紧牙关，眉头紧皱，眼睛死死盯着裴文雪一群人。这般让他丢了面子，日后他定要加倍奉还。
李晏宁感受到林澈不怀好意的眼神，睨了他一眼，像在看一个死人。
林澈的狐朋狗友们此时也噤了声，裴文雪已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得了，何况她身后这位陌生的女子，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是那份沉着淡定的气势，看起来就不是个身份普通之人。
裴正快步走来，他脸上出了层薄汗，手指曲起掐着衣袖，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他先向李晏宁鞠了一躬：“抱歉，让您看笑话了。”而后，又向许清直抱拳：“抱歉许郎君，是我们招待不周。”
李晏宁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这个人，我带走了。”
裴正看了许清直一眼，见他愣愣地看着李晏宁，心下明白两人该是相识，便微微颔首，后退半步，侧身微让，接着转头对裴文雪说道：“文雪，送公...女郎和郎君出府。”
“好嘞！”裴文雪好奇地打量了许清直几眼，随后又快步跟上了李晏宁。
许清直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晏宁身后，见李晏宁走得飞快，心里猜测李晏宁此时可能不想说话，便一路沉默地跟着。
一众人走到裴府门口，裴文雪把李晏宁抱了又抱，转头又注意到沉默地站在她们身后的两个白衣“柱子”。
裴文雪看看气质清冷的许清直，又看了看白白净净的轩云，突然心领神会，脸上出现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早说嘛。”
她明天就给宁宁送一打白衣男。
见裴文雪眼睛滴溜溜地转，面上露出毛骨悚然的笑容，李晏宁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鬼主意，于是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的天马行空想法。
“过几日便要走了，莫往我这送人了。”李晏宁笑着说，又抚了抚她微翘的头发：“今日谢谢你。”
裴文雪见心思被看破，俏皮地眨了眨眼，两边嘴角微翘：“跟我客气什么。你走吧，回去该晚了。”
李晏宁颔首，转头对许清直说：“上车。”
许清直向裴文雪一揖：“多谢裴姑娘”，旋即从善如流地先上了马车，坐在门边，揽着帘子静静地看着李晏宁。
李晏宁刚踩上脚踏，衣服末端传来微微的拉扯感。
一转头，轩云手上微微拽着她最外层的纱裙，正眨巴着眼睛委屈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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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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