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五十章:重新校準的航線

時間,以其固有的、近乎殘酷的方式,平緩地流淌著。身體的創傷總是最先癒合。邵苗的臉色逐漸恢復了血色,醫生也告知她身體恢復良好。但那種無形的、刻在心底的失落感,卻像房間裡沉默的第三者,彌漫在空氣中,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消化和面對。

他們之間的交流依然比以往要少,卻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林振宇不再像最初幾天那樣強迫症般地忙碌,他恢復了正常的工作節奏,但下班回家後,他會更長時間地待在邵苗觸手可及的地方。有時是坐在沙發另一端看書,有時是在書房開著門處理公務。他不再試圖用言語填滿沉默,而是用一種溫和而持續的「在場」,傳遞著他的支持。

邵苗也漸漸從自我封閉中走出來。她開始重新觸碰工作郵件,雖然進度緩慢。她會走出臥室,在客廳裡走動,或者給陽台上有些萎靡的植物澆水。她發現,林振宇已經悄悄將家裡所有可能觸發傷感的物品都收納妥當,留下的是一個潔淨、中性、讓她可以暫時喘息的空間。

這天晚上,晚飯後,兩人沒有像往常一樣各自看書或處理工作。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客廳裡只開了一盞落地燈,光線溫暖而朦朧。邵苗抱著一個靠枕,蜷在沙發一角。林振宇坐在另一邊,沒有看平板,只是靜靜地望著窗外的雨簾。

沉默了許久,邵苗輕聲開口,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飄忽:「振宇……我們談談,好嗎?」

林振宇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隨即緩緩轉過頭,目光沉靜地看向她,點了點頭。這是他一直等待,卻又不知如何主動開啟的對話。

「我最近……想了很多。」邵苗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關於那個孩子,也關於……我們。」

林振宇沒有打斷她,只是更專注地傾聽,身體微微前傾,是一個全然接納的姿態。

「我很難過,真的……非常難過。」邵苗的眼眶紅了,但她努力控制著情緒,「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如果當時我更小心一點,是不是……」

「不是你的錯。」林振宇突然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斬釘截鐵,「數據……醫學數據顯示,早期流產的原因非常複雜,多數與胚胎自身發育有關。我們能做的,非常有限。」他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但緊握的拳頭卻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觸碰這個話題,用他擅長的邏輯來對抗那種無理可講的傷痛和自責。

邵苗看著他緊繃的側臉,知道他自己也未必完全相信這套說辭來安慰自己,但他卻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不要背負不屬於她的責任。

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我知道……我只是需要時間。但是,關於以後……」她頓了頓,鼓起勇氣看向他的眼睛,「你還想要孩子嗎?」

這個問題像一塊巨石,投入兩人之間沉默的湖水。林振宇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邵苗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了。然後,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地望著她,一字一句地說:

「我想要的是和你的孩子。但如果這條路充滿了會讓你身心俱疲的風險……」他深吸一口氣,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那麼,相比於一個未知的生命,我更確定的是,我不能失去你。」

他的話語沒有任何修飾,直接而坦誠,卻像一道暖流,瞬間擊中了邵苗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他沒有用虛無的希望來安慰她,而是給了她一個更為堅實的選擇——她的健康與平安,是比他對父親身份的渴望更優先的選項。

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但這一次,不再是純粹的悲傷,而是混合了釋然、感動和一種更深沉的愛意。她挪動身體,靠近他,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林振宇的身體先是僵硬了一瞬,隨即放鬆下來,伸出手臂,緊緊地環住了她。

「我們順其自然,好嗎?」邵苗在他懷裡悶悶地說,「不強求,也不逃避。先把我們自己的生活過好……我好像,還沒好好學會怎麼當一個妻子,就要去學當媽媽了,有點手忙腳亂。」

林振宇的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低低地「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他補充道:「我也還在學習……怎麼當一個更好的丈夫。」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嘲,卻更多的是誠懇。

雨還在下,輕輕敲打著窗戶,像是為他們的對話伴奏。沒有激昂的誓言,沒有詳細的未來規劃,只有對過去的接納和對當下彼此的承諾。他們就像一艘經歷了風暴的船,船體受了傷,但龍骨依然堅固。他們不再急於駛向遠方,而是決定先停靠在安全的港灣,重新檢修、加固,享受此刻的平靜。

他們重新校準了生活的航線。目的地或許變得模糊,但航行的核心不再僅僅是抵達某處,而是無論風浪晴雨,彼此作為最可靠的船員,並肩同在。這場失去,像一道深刻的刻痕,讓他們更清晰地認識到,對方才是自己生命中最不可替代的座標。未來的航程,無論是否有新的乘客加入,他們這艘名為「我們」的船,都將因為這次共同的修補而變得更加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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