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半晌,最后是沈祁率先移开目光,打破了沉默,他问:“你真梦见我母后了?
徐清也转开视线,轻点了下头, “确实是梦见了,不过梦中娘娘也就夸赞了几句。”
“夸赞了几句?”沈祁斜靠在凤鸾殿的小几上,手中把玩着徐清送来的折扇,听完徐清所言,眉梢一扬,语气竟有些失望的意味。
徐清皱了皱眉,反问他:“王爷还想怎样?
“我母后这么喜欢你,应当还得同你说,早日与我生个大胖小子才是。”
徐清闻言一愣,嘴角扯了扯,却还是难以牵出一个笑来,最后只好木着一张脸看着沈祁。
沈祁瞧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了许久见徐清眉眼间隐隐有了恼意这才喉间溢出一声低咳,止住了笑。
“腿还酸吗?”
徐清瞥了眼他,摇摇头,“早不酸了。”
何止早不酸了,压根就没酸过,不过是她为了做戏罢了。
“也是,徐四姑娘功夫了得,不至于多跪一会儿,多站一会儿就倒下。”
沈祁笑得揶揄,又点评一句:“可惜了,在大殿上时没有方才在这演的好。”
徐清也承下他的这句评价,笑道:“我与阿姐演技都不太好,好在陛下信了。”
沈祁站直了身子,面上仍挂着笑,语气却认真了许多,“他可不是傻子。”
“本也就是让陛下知晓罢了。”徐清淡声,而后话头一落,转身向外走去,“殿下想问的也问了,还不走吗?”
转眼间已至京城一月有余,夏色渐收,暑热将退,风中已有凉爽之气。
自上回中宫召见后又过了三日,兰府的门前又停了一辆马车。
徐妗端坐着,时不时侧眼打量一旁撑着脑袋打盹的徐清。
“阿姐老看我做什么?”
徐清施施然地开口,风拂过布帘溜进车厢里,撩起发丝轻抚过徐清的面颊。
徐妗见打量被发现也就光明正大地瞧着徐清,语气带着调笑:“你昨儿夜里去偷鸡了?
徐清闻言叹了口气,撑着脑袋的手放下,头也顺势垂下,额边的发丝和青丝间簪着的步摇一同下垂晃动。
“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几日有大事要发生,本想理了理圣旨下来后发生的所有事,结果越理越睡不着。”
“我们不知道的事儿太多了。”
徐妗勾了勾唇,抬手将今早徐清自个儿随意簪的步摇扶正,不再同方才一般摇摇欲坠。
“清清先前不是说了,咱们走一步看一步,不着急。”
徐清又叹出一口气,抬起头来,眸子里的愁意渐渐化开些。
“是,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马车驶过热闹的街道,进入深宫。
未到目的地,马车却在宫道上忽而停了下来。
“姑娘,是淑妃娘娘。”
徐妗的贴身婢女椿欢在马车外低声提醒。
昨日她随着徐妗和沈瑜去了大慈恩寺见了淑妃,自然也认得了淑妃的脸。
徐清和徐妗闻言对视一眼,立刻撩了车帘下车。
柳青烟也是坐着马车被接回来的,她们一行人本是在徐家姐妹的前头,却不知为何停在了这条宫道上。
徐家姐妹在车外礼数周到地向柳青烟问安。
“不必多礼。”
柳青烟抬手揭开帘子,在身旁宫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她先是温和地瞧了眼徐妗,随后才将视线落在徐清身上。
“你就是徐四?”
徐清福了一礼,乖巧地应答:“是。”
柳青烟细细打量了徐清一番,“倒也是个标志的人儿。”
“娘娘过誉了。”
柳青烟摆了摆手,不欲再多说,摆了摆手便想上马车离开,好似就是专门在这等着姐妹二人见上一面。
但就在转身那瞬,柳青烟瞥见了徐清皓腕上的玉镯。
她的动作倏然顿住。
“你腕上的玉镯,哪来的?”
柳青烟忽而沉下来的语气让徐家姐妹二人都愣了一下。
徐妗腕上干净,没带任何配饰。
那柳青烟问的,就是徐清了。
说辞在几息间便于徐清的脑海中过了一遍,她上前一步,又行了一礼。
“回娘娘,这是昨儿臣女随静王殿下前去先皇后娘娘宫中,静王殿下给臣女的。”
话落,空气仿佛都岑寂了。
徐清一时判断不出这淑妃何意,心下有些微沉。
半晌,柳青烟才又开口,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沉闷,却也听不出喜意。
“原是这样,既是祁儿赠予你的,便好好戴着吧。”
“是,臣女知晓了。”
柳青烟重新上了马车,徐家姐妹垂首等着马车驶远了后才又上车。
马车摇摇晃晃停在宫门前,公公站在车旁扶着徐家姐妹下车。
“二位姑娘跟咱家进去吧。”
殿内,皇帝坐在上首,旁边坐着着装朴素的丁枣儿,下首左侧端坐一袭古朴青衫的柳青烟。
徐家姐妹入殿时,她正垂眼抿茶,而上首的圣人面色不虞,身旁的丁枣儿面色亦十分僵硬难看。
二人规矩行了一礼后,殿内安静非常。
几息过后,柳青烟轻轻放下茶杯,抬眸看向徐清徐妗,面色温和柔软。
“陛下,臣妾还要准备祁儿和瑜儿的婚事,此次宫宴怕是有心无力,不如让几个孩子帮衬着皇后娘娘吧。”
“毕竟阿瓷离开了,我总得帮着她的那一份,将两个孩子的婚事办好。”
柳青烟话落时,上首的帝后面色几变,最后帝王叹了口气。
“那便听你的,你先回宫好好休息吧。”
柳青烟起身福了一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大殿。
徐清余光里看着那道绿影消失。
看来在她和阿姐到之前,殿里发生了些什么。
柳青烟离开后,上首的帝王温和了些神色。
“这几日你们便同你们几位皇嫂们一起随皇后操办宫宴吧。”
旁边的皇后唇瓣翁动几番,像是想说什么,但终是没开口,面色也愈发难看。
徐家姐妹福了一礼,应了声:“是。”
“朕听闻徐四善棋,可真?”
徐清闻言微微勾了勾唇,只道:“只略通一二。”
“哦?那朕倒想领教一二。”
“徐二姑娘便先留在这帮衬皇后一二,晚些朕派人送你们回去。”
徐清微微侧头,两双饱含担忧的眸子对上。
下一刹,二人又相互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徐清跟在皇帝身边进了养心殿,宁人心神的香浸了满室,屏风后的桌案上已摆好了棋。
帝王直坐在黑棋那方后,抬手随意一指对面,“坐。”
徐清倒也不客气了,直接坐了下来。
皇帝率先落了一子,徐清倒没多思索,立刻跟了一子。
伸出的手露出了带着玉镯的白皙皓腕,帝王的目光落了一瞬后便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帝王的眼神落在棋局上,慢慢排布着,嘴上却随意出声,仿若闲聊:“这玉镯是老五给你的?”
徐清听了这话被分了神,转眼向手腕上的玉镯看了眼,面上带了些羞怯的笑意。
“回陛下,是静王所赠。”
“这玉镯眼熟,倒像是他母后的东西。”
面上露出犹疑,徐清轻轻放下一子,皓腕低垂,玉镯与棋盘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
“臣女不知这是娘娘的东西。”
“是吗?”帝王扫了眼棋局,徐清已落下风,隐隐有落败之势。
“大梁信鬼神之说,亦信人死入轮回,坊间亦有人言故去之人托梦告慰。”
“徐四你说,真的有死去之人托梦之说吗?”
室内一片岑静,随行的宫人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偌大的宫殿里只余徐清和威压甚重的帝王。
徐清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捻了捻。
她当然知晓大梁信鬼神之说,尤其是当今圣上更是深信不疑,而这份深信不疑正是在十年前开始的。
十年前,是先皇后病逝之时,亦是佛道二派大兴之时。
几息后,她面上露出一点笑,抬眼直视帝王。
“陛下信吗?”
帝王眯了眯眼,倒没计较她的无礼之举,像是在思考。
“臣女认为,鬼神之说也好,轮回转世也好,又或是……”徐清刻意顿了顿,对上帝王的视线继续道:“托梦告慰也罢,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朕信。”帝王毫不犹豫地开口,“可她从未入过朕梦。”
“明明朕也月月都去见她,为何呢?”话音渐弱,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中喃喃地低语。
徐清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幸而帝王已垂了眼,并未看到她的表情。
这偌大的皇城里,隐藏了太多秘密。
这也是她为何要编上那段托梦故事的原因,她想试试,试试这圣人是否真如外界所说不爱先皇后,昔日娶她不过为了稳固权势。
她识趣地保持沉默,像是没听见方才圣人说的话般。
面前的帝王仿若沉浸在悲伤中,好一会儿才复又抬头。
“她同你说了什么?”
徐清眨了眨眼,并不意外。
昨日在凤鸾殿门外,一波大抵是当今皇后的人,一波就是帝王派来的人。
这样想着,徐清又想到了沈祁,心下不免又怜爱他几分。
真是做些什么,都一堆人盯着他,防着他啊。
“娘娘入梦后,先是夸了臣女几句,后又托臣女带话。”
“带话?给谁?”
徐清垂了眸子,像是在回想。
“许多人,淑妃娘娘,静王殿下,怀王殿下,还有柳大人。”
徐清适时收声,抬手又落下一子,大殿内又一次岑寂。
许久,皇帝才轻轻出声问道:“没了吗?”
徐清抿了抿唇,面上出现一丝惶恐,怯懦道:“臣女眠浅,很快便醒了。”
话至此,皇帝也明白了。
他似是悲痛无奈又似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随后摆了摆手。
徐清会意,起身福了一礼,慢慢退出了大殿。
临了踏出宫门时,徐清回首又望了眼巍峨的宫墙。
其实她编的故事里有很多漏洞,臂如她从未见过先皇后,也未曾与先皇后相处过,她自然是不知先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性子又是如何。
世人都道先皇后是个端庄温柔的人,可在徐清编的故事中,先皇后是个娇俏敏感的小姑娘。
还有那些所谓的“带话”,是她斟酌着编的,乍一听是没什么问题,却是禁不起推敲的。
这个瞎编的故事还有许多纰漏,可圣人却信了。
徐清这次很确定,养心殿那位是真的信了,难过失望是真,痛苦悔恨也是真。
此番她将圣人对先皇后的情试了出来,往后便可好好利用,替沈祁谋划。
只是圣人既对先皇后有情,又为何对沈祁如此偏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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