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进京城时,徐清斜倚着靠枕,面色难掩苍白。
宽大的官绿色广袖下,一截白色细布露出了个角。
马车停在兰府外,歌槿撩开帘子,小心翼翼地将徐清扶下来。
钟芸熙的贴身婢女站在马车旁,垂头福了一礼。
“我家娘娘感念徐四姑娘舍身相救,望徐四姑娘好生修养,若有需要,可随时派人来盛王府找娘娘。”
徐清扯了扯毫无血色的唇,“王妃言重了。如今回了京,娘娘可安心养胎了,不必忧心我。”
那婢女浅笑道,“徐姑娘危急时分肯不顾自身,替娘娘挡下那一刀,保住了小皇孙,是盛王府上下的恩人,自然是要忧心的。”
“王妃如今身子需要将养,又一路颠簸,不便下来,不然娘娘定要亲自过来谢过徐姑娘的。”
徐清抿着唇淡笑,“无妨,娘娘的身子要紧。
那婢女躬身又行一礼,不再多说,转身回到钟芸熙的马车旁。
车轮滚滚,拐过了街角,消失在视线中。
歌槿见人走了,扶着徐清小心的往府里走,嘴里还心疼的抱怨着,“姑娘不方便动武,见到刀来了也不躲。这也便算了,姑娘还冲上去替盛王妃挡一刀。”
徐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盛王妃怀着身子呢。”
“那又如何?”歌槿愤愤地抬眼,“她肚子里是皇长孙,与我们而言又无甚好处,你自个儿也瞧见了,盛王妃被诊出喜脉时,那皇后娘娘有多高兴,这一遭下来,我们的处境不是更加艰难。”
“有什么艰难的?”徐清被扶着踏上石阶,走上游廊,“我们现在不是挺好?”
“哪好了?再过几月,你和二姑娘嫁入皇家,日日与人尔虞我诈,想想就糟心,还是在江南的时候好。”
徐清忆起在江南无忧无虑的日子,面上笑容淡了下来。
“这京城真的不是个好地方,自打咱们进京来,姑娘就在不停地受伤,上回伤了手,这回更是连着肩膀伤到小臂。”
走进屋内,歌槿扶着徐清坐下后,手又轻又小心地褪下她肩头的衣裳。细布被伤口渗出的血染红,看得歌槿又是一阵眼热。
转身拿了药,慢慢揭开细布,嘴里还是止不住地念叨:“姑娘就多此替盛王妃挡那一刀,这皇长孙来的不是时候,几家都虎视眈眈的。那日除了皇后娘娘和盛王,谁的脸色都不好看,这孩子总有一劫,未必生的下来。” “谁知道路上那几波人是谁派来的?要我说啊,说不定就有静王派来的人,姑娘挡这一刀,若是让静王与姑娘生了嫌隙,岂不是得不偿失?”
徐清无奈偏首嗔她一眼,“你啊,这嘴里没个把门的,皇长孙有谁敢害?不许胡说。” 歌槿瘪了瘪嘴,不再言语,只专注地盯着手上的动作。
徐清见她安静了,笑着垂首,脑中却是说着歌槿的话想起了那日。
那夜钟芸熙从林间回来后便觉得身子十分不适,道是小腹胀痛不止,走动都有些艰难。
丁枣儿当场便使人去唤太医过来。
那时已日暮西垂,众人都从林间卸马归来,而沈祁更是自打徐清离开后便坐在那没再动过。
是而太医一摸钟芸熙的脉象,朝帝后弓腰拱手,喜贺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盛王妃这是喜脉啊。”时,周遭忽的静了下来。
那时徐清方从李月时那回来,乍一听这话,下意识去看沈祁,便见沈祁也是一怔,而后眉头紧锁起来。
“天大的好事!”丁枣儿一声喜呼,让众人都回了神,一个接一个地向帝后和盛王拱手道喜。
钟芸熙在这一片道贺声中,轻声问太医:“我为何会腹痛不止,可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这一问让丁枣儿立刻紧张起来。
太医道:“许是王妃娘娘这几日纵马伤到了身子,如今胎象不稳,需要静养。”
“这……”丁枣儿闻言一时束手无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的皇帝。
“既需要静养,明日盛王妃便先行回京吧。”说着,黑沉的眼珠一转,正落在徐清身上,“朕记得徐四这几日也身子不适,还有那伤了腿一直待在帐子里的……”
手抬起虚空点了几下,像是在回想,“兰二,是吧?明日都一道先回京吧,朕派一队人马护送你们。”
被点了名的徐清,回神与钟芸熙一道福身谢恩,“谢陛下。”
钟芸熙被婢女扶着会帐子,太医挎着药箱,亦步亦趋地跟上。
而徐清直了身子,一转头对上了沈祁黑压的漆瞳。
歌槿离开徐清的屋子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同徐清道夜里翻身千万小心,不可压到伤口。
“我知晓了,你放心吧。”徐清坐在塌上,抬起未受伤的那只胳膊挥了挥,“快去将小满和燕琼安顿了。”
歌槿瞧着她的动作又一阵心惊,直让他放下胳膊,才走出去阖上了门。
徐清见她走了,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歌槿自打她受伤后便不许她做大动作,走哪都要扶着她,生怕她扯了伤口让伤更加严重,明明她腿也没伤着。
弄得她这几日下来,觉得自己身上都要锈了。
她走到桌前,执起茶壶刚倒出一杯茶,窗台那突然传来动静,像是有人用小石子不停地砸向窗框。
徐清定定看着窗台,窗外的人似乎完全没有停歇意思。
她走过去推开窗,看见了手里正抛着小石子准备再砸过来的沈祁。
“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沈祁举着石子的动作顿住,黑漆漆的瞳在夜色里竟有些亮光,直直地向徐清看来。
场景似乎一下被拽回了徐清从盛王府回来,沈祁一路跟来,最后翻墙进来的那日。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那时是青天白日,如今是星幕低垂,万籁俱寂。
沈祁在看她的时候,她也在回看沈祁。
眼睛上上下下将他扫视了一圈,最后凝在占满了尘土的鞋履和衣摆上。
沈祁感觉到她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将手中的碎石往旁边一丢,抬步走近,霎时间脏污的部分被窗框挡住。
“伤可好些了?”沈祁双手撑在窗台外,目光落在她受伤的肩头。
“殿下怎么知道?”徐清诧异一瞬,“那些人真是殿下派来的?”
沈祁听了她的话视线一顿,疑惑地移回到她面上,随后反应过来徐清的意思,气急地低喝,“徐清!”
徐清莫名被凶了一下,茫然地看着他。
沈祁见她这幅样子气差点的一口气没上来。
他从听闻徐清替盛王妃挡刀受了重伤后便从骊山一路策马急赶回京,没想到一回来便被质疑是不是他心狠手辣,派人对刚有了身子的皇嫂痛下杀手。
“不是殿下?”徐清瞧着他的脸色,试探地问了一句。
谁料这句话问完,沈祁面色倒是越来越难看,比这天上的夜色还黑的浓稠。
她忙改口,“我就知晓不是殿下。”
沈祁脸色并没有好几分,倒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摆明了不买账。
伤口隐隐作痛,徐清懒得哄人,调整了下站立的姿势,语调淡淡,“不是殿下便不是,就算是殿下,那亦可理解,殿下好端端地又气什么?”
闻言,沈祁一愣。
是啊,他气什么。
思绪一转,他看着徐清垂在身侧的那只受伤的手,顿时觉得自己找到了自个儿生气的原因。
“本王好心回来看看你的伤势,反被你质疑小人,不该生气吗?”
语调上扬,颇有些理直气壮的味道。
“……”
徐清沉默片刻,脸上表情有些古怪。
她本以为沈祁这时回来,是想与她谈谈这皇长孙呢。
“殿下回来,是来看我的?”徐清迟疑道。
沈祁撑着窗台的手一紧,用力地指尖都开始泛白,面上却仍旧淡定。
“好歹是盟友,本王关心关心你。”
徐清挑眉低眼,不动神色的瞥了眼他的手,而后放松了些,将没受伤的半边身子斜倚在窗台边,二人之间的距离因她这番动作瞬间拉近了不少。
“伤无大碍,静养几日就好,多谢殿下关心。”
沈祁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仰,轻咳一声,手不知道何时掏出了两个瓷瓶放在了窗台上。
“一瓶是金疮药,能让伤口好的快些,另外有一瓶是可以去疤的。”
徐清随手拿起一瓶,刚想举到眼前仔细瞧瞧,没成想这动作一下就扯到了肩膀的伤处,她手一软,眉头皱起,唇边难以自抑一声“嘶”。
沈祁心下一紧,伸手接住她垂下来的手,有些焦急地问她:“扯到伤了?”
徐清咬牙不言,缓了一会才觉痛意退散不少。
迎上沈祁着急又担忧的目光,她摇摇头,“无碍。”
沈祁见她缓过来了,心下微松一口气,嘴上却没好气道,“叫你非要逞英雄,现在可有得受了。”
“我本就会些武功,左右那些人要不了我的命,我替盛王妃挡下一刀,便让她承了我一个人情,很划算。”
沈祁轻嗤一声,“那你打算怎么利用这个人情?”
徐清慢慢从沈祁的掌心中收回手,动作小心,生怕又扯到伤口。
她淡声:“以后总用得到的,说不定能让她告诉我们些盛王府的消息。”
掌中温热消失,沈祁下意识握了握拳,却抓了把空气,心中忽觉有些空虚。听了徐清的话,开口语气仍旧有些冲,“她是傻子吗?”
“我也不是傻子。”徐清直了身子,抬起未受伤的手轻扣了下窗台,颇有些不耐之意,“只是盟友而已,臣女不用做每件事之前,都将为何做这件事,目的是什么,都一一说与殿下听吧。”
话落地,沈祁哑口沉默,片刻才低声:“我不是来与你吵架的。”
这次徐清听清了他说的话,却有些疑惑。
他们何时吵架了,不是正好声好气地说着话吗。方才他那般冲地与她阴阳怪气,她都未曾觉得有什么,现下她不过说话不耐烦了些,他倒觉得她是要吵架,先委屈上了。
徐清张了张嘴,想说没想与他吵,却见沈祁先往后退了半步,垂着脑袋,语速极快道:“夜深了,你好好歇息吧,我回去了。”
转身走了两步,他停下又道了句:“记得用药。”
不等徐清应声,他匆匆走到墙根处,脚下微点,手攀上院墙,身子顺着力往上凌空,随后掌下用力一撑,整个身子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唇瓣合上,徐清收回视线,垂眼看向窗台上整齐摆放着的两个小瓷瓶,轻叹一声,抬手将它们收进手中,阖上了窗。
ohno,秋猎的时间我好像查错了,一般历史上好像是农历八月,但我这写的时间线已经到了新历十月,我先滑跪致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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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三十 皇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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