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我的问题。”费禧禧盯着柯凝。
一瓣雪花落下，浸过柯凝脖颈，自脊背滑下。冰过的皮肤瞬间抖擞，脑中那根弦接着被拉紧。
柯凝拉过费禧禧手腕，大拇指按在血管处，冻住的时间里，仿佛可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
费禧禧挣脱开他的桎梏，反手抓住他的手指。
柯凝平静地看着她，眼中却流过滚滚浪潮。
“我给你解释。”
那段日子被浪水推来，无法复刻心境，却能依据本能总结情绪。
*
费禧禧讲理，柯长英的道歉声明有诚意，挑不出毛病来，况且她的气儿也消失殆尽，没有理由再冷着柯长英。
当天晚上，费禧禧就把柯长英从黑名单拉出。
费禧禧并不擅长表达情绪，她总认为大开大合的打直球需要消费很多能量，而她的脸颊自看到那封信起就呈现红晕。
面对感情，她仍是小女孩心态，很轻易就会害羞。
同时，费禧禧又压不住事，消气了这件事必须得为对方知晓。
费禧禧给柯长英发了个逗号。
逗号是继续，句号是结束。道理简单，通俗易懂，看不懂的话…就别交流了。
好在柯长英上道，逗号发出的几十秒后，灵光一闪，回以感叹号。
费禧禧翻遍了表情包，找不到符合她情绪，又能准确保持冷酷的，思考之下，又发了一个逗号。
懂？费禧禧默念。
柯长英脑子一般好使，发了个问号，附带一个表情包。
表情包中的狗狗一脸傻样，费禧禧嫌弃地撇撇嘴，又发了个逗号。
费禧禧心里想，你的表情包真丑。
柯长英似乎拥有那只狗的全套表情包，再次发送，另外附带一句话。
“消气了？”
“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次吧。”
费禧禧笑咧到后耳根，面上还是冷酷，继续逗号。
柯长英被逗号折腾得头大，摸不清对方的底，只能拿表情包应对。
……
一来一往，两个小时，逗号和丑狗的表情包不断交替。
*
费禧禧记不清第二天给柯长英记秤时的心情，却记得那个聊天记录炸掉的夜晚，手机热得需要冰敷。
柯长英第二天笑得很标准，前前后后配合至极，甚至还体贴地给费禧禧订了奶茶。
虽然奶茶是费禧禧自己去门口领的。
费禧禧对柯长英的表现满意，恢复以前的正常交流，并且暗中筹办柯长英下步的减肥规划。
柯长英入营近四月，已瘦下三十斤。成绩已经非常优秀，满足传统意义上的大变身，只是还未达到目标体重。
减肥营作为减肥专业机构，自是为营员负责，一是一，二是二，没有达到目标数就是失败。
费禧禧没有对柯长英失去希望，两个人磨合过程中有矛盾正常，偷吃危机只是暂时的困难。
最后这段路虽难虽长，但有两人的共同努力，一切都不是事。
*
日子流水般过去，在费禧禧无限接近成功，在柯长英无限实现逆袭时，出事了。
柯长英消失了。
费禧禧问遍了工作人员，甚至跟门卫大爷确认了三遍，才确定柯长英带着行李走了。
一声不吭地，在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乘着一辆陌生汽车走了。
在事发的前一天，费禧禧还和苏孟讨论如何举办柯长英的出营宴。第二天，天地突然反转，谁都无法接受。
费禧禧在减肥营用的是微信小号，不确定柯长英的账号是否为小号，但消息一直无法得到回复。
起初费禧禧还矜持地发上一两条，诸如“你有急事啊”“我给你请假了，回来再补也一样”的话，后来彻底自暴自弃了。
打语音电话打不通，打手机号码不接，打入营时预留的紧急联系人被告知是空号。
柯长英的各类费用交得整齐，不差减肥营一分钱，换句话说，他的减肥尚未完成，减肥营还欠他的。从催缴费用的角度联系他，完全站不住头脚。
柯长英交友谨慎，和减肥营的营员们虽友好相处，深交的不多，面临这种突发情况，营员们最多询问两句是否有大事，得不到回应后便作罢。
苏孟以为费禧禧胜负心强，还在想那个赌约，与费禧禧交流时，总暗戳戳表示赌约可被不可抗力摧毁。
原来他不告而别，可以称为不可抗力。
费禧禧想不通不在赌约是否完成，不在她对柯长英的责任心，在于她和他的…感情。
蓝湄看待男女感情有一套，看着费禧禧闷闷不乐，不吝啬讲出自己的故事。
蓝湄长相不错，身材好，有颗敢闯敢拼的心，从少年时起就是“明星”，走在校园里总被围观。蓝湄的确想走这条路，吃这碗饭，但是她家境实在普通，电影学院毕业后一直处于待业状态。
一次偶然的营销活动，蓝湄做礼仪小姐，被台下的大佬赏识，做了专职的模特。
模特的生活并不比演员好，大佬的赏识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蓝湄再次陷入低谷。
北漂的生活不好过，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终年见不到太阳。那几年，蓝湄吃过最多的东西就是泡面。日子再难过些时，蓝湄和男友就买两块钱的馒头，夹上咸菜吃。
那时候蓝湄的男友是初恋，和她一样有着一腔抱负却举头无路的人。
他抱着一把旧吉他唱着晦涩的歌曲，她穿着旧衣服改的“礼服”走秀。
他们那样年轻，做过最多的事是自娱自乐，说过最多的话是“未来一定会好”。
蓝湄回忆起这段往事，已经流不下眼泪：“我谢谢他，谢谢这段美好的记忆，但是我一定不要再回去，我恐惧那样的生活。”
只有爱，没有钱，没有前途的生活。
如果蓝湄某个月赚得多，两人的生活费就由蓝湄出；如果男孩赚得多，就由男孩出；如果两人一样困难，那就不吃肉不吃菜不吃水果，只吃主食。
今天的蓝湄已经无法想象大半月只吃主食的感受了，但那段挨饿受穷的时光却狠狠扎刺着她的心。
艰难的生存环境影响人，偏偏人心又经不起考验。
两个容貌姣好的年轻人总有桃花出现，贫贱不移，富贵不屈，太难太难。
“我把事情给他说了，没想到，他也有话同我说。”蓝湄笑了，笑意不达眼底，“我们是对默契的恋人，连出轨都同步。”
过去多年，他们的最后一面，仍为蓝湄所挂怀。
“我紧紧抱住他，他低下头靠在我的肩膀”蓝湄指指锁骨位置，“热得我喘不过气，但是我们谁都没说放开。”
蓝湄说：“我的爱情死了，但我的生活得继续。谁离了谁都能活，别把别人放得太重，把自己放得轻。只有你爱自己，你才配被世界爱。”
费禧禧直言：“道理我都懂，但我想要解释。”
蓝湄笑话她：“你耿耿于怀的是被放弃，他将你的面子踩在脚下你不怕，你怕的是你付出真心，而他只玩玩。”
费禧禧承认蓝湄说的话有点道理。
“做别人成功路上的垫脚石很痛，把别人当作垫脚石是另一种感觉。不要想你失去了什么，要想你从他那儿得到了什么。”
“爱情死了就死了，没活过就没活过，人生中比爱情重要的事多得多。”
………
费禧禧对蓝湄的话领悟不深，但她肯定一点，柯长英真的回不来了。
她的赌约，她的较真，就是一场笑话。
*
柯凝将那场不告而别认定义为早有预谋。
“我从最初就知道，我离开时注定慌乱。”柯凝看着费禧禧，“但我没想到，连个招呼都打不成。”
乐升集团掌门人柯立行的三子柯天利丢尽了柯家的脸，在外乱搞，做尽荒唐事，私生子至少有十来个。柯立行宠爱幼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外面的女人孩子不扰门前清静就行。
在普通的豪门中，这种纨绔子弟再正常不过，但柯家不同，柯家祖上是清贵的世家，簪缨数百年，近代来掌舵人柯业东是爱国商人，开仓放粮赈灾，捐钱捐布匹，为民主大业做尽好事。
柯业东之子柯立行承父亲遗志，抓准时代浪潮，涉猎数个领域，与政府关系紧密。
柯家在陵州当地豪门中鹤立鸡群，好声誉传了近百年。
柯立行哀叹老骥伏枥，恐后继无人。三子一女，皆迈入中年，无一人可担重任。幼子柯天利与其父品行最像，柯立行最喜，只是阻力尚存，不敢贸然交接。
“我…你身份尴尬。”费禧禧听他讲这些，不知怎么接。
柯凝进入减肥营“避难”的直接原因是柯天利的莺莺燕燕惹了事，将两人私密照传遍网络平台。
柯家蒙羞，柯立行大怒，禁了柯天利足，柯家上下人人自危。
柯凝说：“我本来想讨清静，没想到越逃越被惦记。”
柯凝搞不清那些人的脑回路，即便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一个不受宠的名号足够压死，何必费口舌费力气把他折腾回来。
“为了一个项目，公司的老头子成天吵，一边想前进，一边想转赛道。”
柯凝：“任他们随便吵，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我爷爷手里。”
柯立行对于集团的掌控力无法质疑，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独裁者，讨论一百遍也抵不过他的一句话。
“我爷爷年轻时走得太顺，老年不走运，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
自从柯凝奶奶黄姝妹走后，柯立行的运气一去不复还。有人说，黄姝妹旺柯立行，黄走了柯自然顺不了。有人说，黄走时带着气，势必要让柯难过。
柯凝不知道他爷爷柯立行难不难过，他们小辈的日子倒难过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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