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丧事办了近半个月，五月感慨世家大族繁文缛节甚多，像她们这种普通人顶多办个十天就结束。
纯狐卿在裴家尸变之前找过五月她们谈话，将事情始末都与她们说一遍，但隐瞒下仙鉴之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把五月她们都唬住，但为了二当家人身安全，又细细盘问纯狐卿多遍后才作罢。
一个莫名其妙不知从哪出现的男人突然说要带走二当家，总要问清对方底细。得知纯狐卿是有名的胡姓首富独子，她们刻意拿纯狐卿随身佩戴的平安锁和书信去当地胡家开设的钱庄问了一通，得知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才放下大半心。
五月她们不知道的是，狐族化作人形在外行走，用的都是胡家某某人的身份，因为那是狐族建起的商队。
搞定五月等人，纯狐卿为了让宁野更放心些，拿着族里送来的财物在裴家附近买下一个镖局铺面，这样她们奉远镖局就在这座城有分局，也能照应下无人的裴宅。
倒是十分贴心解决宁、裴二人的后顾之忧。
正巧这时奉远镖局总局火儿姐来信，让她们慢点回去，镖局跑下的路线有一段路正在打仗，不要为了赶路罔顾性命。
大当家走后，她们之间关系更紧密，往来书信也愈发频繁。
五月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交代一通她们路上遇到的事，又讲纯狐卿帮她们在三斛城开分局，以后可以和镖局总部更好打下周边路线，开展业务。她们运气不错，选的两个地方往来贸易最是繁荣，也最乱，更需要镖局保护。
将一封信拆成三份，飞鸽传书怕是要十日左右才能送达。
眺望天边远去的鸽子，五月叹口气，是时候该和二当家谈谈了。
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裴司浑浑噩噩的，手臂受伤需日日去医馆换药。
纯狐卿手掌被扎穿，每日病恹恹地躺在屋里养伤，吃个药都闹着要宁野喂，说是她那夜如果不拦着他，也不至于受此重伤。
她们二当家倒是好好的，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说没两句话就开始走神。
五月想着一个两个都不省心，真能顺利上路吗？
她手里握着火儿姐顺道寄过来的小东西，敲了敲宁野的门。一连敲三次，里边才有人应：“进来。”
“二当家……”五月看到她从床上爬起来，头发都没梳，乱糟糟的披散着，她无奈道，“累伤了？怎的办完裴家丧事后看起来如此没精神？”
宁野叹气，起身任意扯条长布条把长发绑起，她坐到椅子上，给二人都倒了杯凉掉的茶水，这才说：“我在想这世界是否有真的还魂术。”
“若是有呢？”五月顺着她的话问。
“若是有……你不想吗？”
“想是想的。”五月笑了笑，“但走镖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我，天下没有白捡的东西，总归是要付出点代价。”
“嗯，确实。如果还魂术真的有用……但回来的只是壳子呢？”见五月不解，宁野补充道，“就是，只有外壳，内里的魂魄……是空的。”
五月沉思片刻，放缓语气：“这样啊，那我不愿意。大当家在天有灵怕是也不愿意。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壳，而是魂。魂都不在了，壳在不在，活着还是死没有区别。”
宁野苦笑，自己那夜真是鬼迷心窍，竟去阻止纯狐卿。五月都能看明白的事，她却幻想着去实现。
“你这几天不会想的都是这事吧？”
“是，遇到些事，所以一直在想，抱歉，这几日都没安排回去的路程，我这就准备下。”她要起身，被五月按住。
“不用安排了，没来得及告诉你，狐公子已经买下裴家斜西边的铺子给我们开镖局分局用。”
宁野惊愕地睁大眼睛。
“还承诺，以后胡家需要走镖的生意都优先给我们。”五月仔仔细细把纯狐卿前几日安排好的事说与她听。
包括奉远分局以后的发展和扩大地图线路等等问题。
倒是安排得周全。
宁野恍惚有种被废柴主角捡去主角团当炮灰的错觉。
“都安排好了啊……”
五月听出她的惆怅，忙说：“你若是不愿去，也可以的。我们将所有财物还给狐公子，回镖局继续过我们的生活。说句心里话……我其实，也不太愿意你去。这一路山高水长，你们得找到猴年马月去，现在世道又乱……”
宁野好奇纯狐卿是怎么跟她们说的，便问：“他怎么跟你们说的？”
“还能怎么说，说你武功高强他觉得有你在比较安心。说去到蓬莱岛根据仙人指引就能找到明君，解决魔族霍乱，让人间纷争就此停止，百姓安居乐业。”
果然如她所想，隐瞒下了仙鉴一事。死狐狸看起来疯疯癫癫像有狐格分裂，心思还挺缜密？
“五月，我决定跟他上路。”既然什么都已经安排好，她也能放心不少。
“你想好了就行。若是想回来，随时回来。”五月拿出一个小布袋，放到她面前，“这是老掌柜和火儿姐共同商议的结果，前日寄来的，我没来得及告诉你。”
宁野好奇打开，当看清里面是什么后微微怔住。
半乌鸡冰种半帝王绿冰透扳指，中间连接分别用黄金相连，上面趴伏两只立体生动的貔貅，戒指内圈一圈黄金，上面刻着奉远镖局四个大字，旁边内凹，是她们镖局的印章。
“大当家不在。你也要远行，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奉远镖局的路线你比我熟悉，若是路上遇到难办的事，或者想歇口气，拿着这枚戒指，总不会错。”
她与她们并无血亲关系，她们却能慷慨同意，把这枚戒指给她，只为让她在路上好过些，不至于遇事孤立无援。
有了这枚戒指，但凡有镖局，有开拓出的驿站点，都会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宁野清楚这枚戒指的分量，千言万语在心中，最后也只化作一声：“谢谢……”
“ 那个……你要是，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五月凑近，压低声音，“就赶紧跑，别管狐公子如何。他长得妖妖娆娆不像人样，家里有钱，最多被卖进小倌馆…… ”
“ ……”成见果然是一座大山。
还没上路，五月已经替她想好怎么把纯狐卿这块烫手山芋丢出去。
奉远镖局这边已有富商胡家作保，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与胡家做生意的契书五月她们已看过，只要宁野签字，按下手印便即刻生效。
宁野倒也痛快，拿着完成的契书去找纯狐卿。
四下寻找了个遍。
连着几日躺在床上虚弱到要用鸡汤养着的纯狐卿愣是连根狐狸毛都找不着，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裴司。
“ 不会又去裴家宅子了吧？”五月惊讶。
宁野点头：“ 应当是去那。”
“ 那这契书我交到胡家吧，听说他们当家的昨夜已到此地，我去会会他的家人。再确认下他究竟是不是胡家公子。”
胡家当家……
莫不是一窝化作人形的狐狸？
宁野觉着好笑，也不知以前做生意的有几个是化作人形的妖怪。她点头：“好，注意安全。 ”
“一帮商人而已，没什么危险，那……大当家，我走了。 ”
这声大当家喊得宁野恍惚一瞬，她转头与五月对视，看到对方眼底的留恋与不舍。
只对视一下，五月略带苦涩地笑笑，下楼出门。
以前总想着，二当家都当上了，那什么时候大当家退休，她也想当大当家试试。也许是看出她的野心，大当家倒是不反感。宁野十八岁那年，大当家带着她到处喝酒应酬，立定契书，接洽镖单……
能教的，大当家都尽力去教。可惜，大当家不会带孩子，她把自己当作平辈，要是教过一两次还搞砸，就会脾气暴躁地动手揍她。
大当家不是传统意义上只会相夫教子的女人，听火儿姐说过，大当家从前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家族获罪后于乱世中走散，再见面时，家人都已化为一抔黃土。
乱世中女子不好生存，容易被西寇人抓去吃掉或是被卖进妓院。于是大当家女扮男装，靠着剩余的钱财接下一家快倒闭的镖局。
能做到现在，成也走险，败也走险……
到裴家不过一条街的路程，宁野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觉着自己走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路。
“ 向前走！”耳边蓦地传来一声叱喝。
像极大当家经常对她说话的语气。宁野转过头，看到一家胭脂铺前不耐烦的母亲拉起自己的女儿，稚儿吱吱呀呀不知说什么，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抱着一只布老虎向前跑去。
“ 大当家，我想回家，回镖局。”
她第一次走镖，就遇到黑熊，吓得哭着说要回去。
“ 回什么家！有目标就算我死你也不许回！丢人玩意！给我向前走，不许回头！”
给我向前走，不许回头……
宁野低头看那枚玉扳指，仰头将眼泪憋回去。
不想了，向前走吧。
等回来时，再去祭拜大当家和众位姊妹。
与她们诉说路途遇到的事，她们一定会很喜欢听她的故事。
扎根在原地的沉重脚步往前走去，越走，越是轻盈。
她来到寂寥的裴宅，大门从里面关着。
他们不在？
宁野疑惑，围着裴宅转到后边，发现小门开着。
她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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