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好像不对。”
珀金撑着下巴,漫不经心道。
琉月也有些丧气,他用古堡中的老旧钢琴把琴架上的曲谱试了个遍,欢快的,悲伤的,恢宏的,总之是通通没用。一点儿反应没有。
反倒是珀金,他被这架大家伙发出的美妙声音震慑住了,起初,他像是正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目不转睛盯着琉月,玉白的指尖滑过黑白的琴键,随即就会迸发出有规律有逻辑的乐声…这就是曲子?从珀金的眼中看去,是琉月把这架大家伙驯服了。
乐手和乐器总是相辅相成的。看的久了,珀金也手痒痒,他挤上长凳,跃跃欲试道:“让我试试!”
琉月让出位置给他,只见珀金模仿着琉月的姿势,把手夸张地高高举起,再重重砸在琴键上,发出的声音好似巨人打了喷嚏,每一声都在意料之外。
好听当然是谈不上,但是琉月坐在一旁,看着珀金神采飞扬的样子,嘴角竟然有那么微乎其微的上扬。
珀金胡乱把琴键砸了个遍,怪里怪气的曲调在古堡中回荡,荒诞而热闹。待他酣畅淋漓擦了把汗,琉月才语带笑意道:“你刚才没有一个音符是在谱上的。”
珀金理所当然道:“就是要这样随便弹才好玩啊!”
这些曲谱,珀金压根就看不懂,哪个琴键会发出哪个音,他也完全不知道。但正是凭着这股好奇,珀金才不断地向下敲出琴音,肆意妄为。
混乱的琴声结束,珀金感到手感不对,停下来,呆呆看着琴键:“啊……我好像……把它摁坏了?”
琴键以黑,白,白,白,黑,白,黑,黑的顺序,依次不同程度的凹陷下去。琉月微微一惊,遵循规律指尖拂过琴键,黑白后黑……他随即摁下一个键,声音沉闷发出,随即,只听咔的一声:钢琴内部发出运作的声音,还卡壳了似的。
珀金紧张缩起身子:“这…这个,现在应该算是我们俩搞坏的吧?”
琉月却如释重负,微笑道:“傻瓜,不是坏了,是对了。”
珀金啊了一声,他们脚下忽然出现一个圆圈,释地藏激动地跌在地上,古堡的阴暗处中,传来悠悠然的脚步声。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琴底皮鞋,往上是细长的腿部,笔挺的窄腰,来者穿着紧身的丝绸衬衣,别着深蓝色的领结,显然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俊美少年。
他表情温柔,声音比琴声还要醇厚:“我一直以为这世界上除了可爱的昆奇拉外,没有人会闲到连续敲击七百下毫无逻辑的琴键,今天看来的确有,请问,是谁破译了密码?”
从释地藏失魂落魄的表情来看,这位已经完全是成年男子模样的人,便是那个他亲手造出来的雕像男孩布布。
布布指关节抵住下巴,佯装思考:“我猜,应该是这位红发的小先生——”
他话音未落,一把匕首已经擦着他的脸飞过,珀金腾空而起,手中的利刃直逼他的脑门。十字剑在刺穿胸口的刹那,被弹回墙壁,直插出一道臂长的裂痕。
布布轻松躲开了珀金的攻击,他身形体貌无一不是人的特征,但是却像一阵风一样,躲开两人的攻击。
“哦,这么急着杀我?”布布回过头,对倒在地上的释地藏冷冷道:“父亲,你还是不长记性啊。”
布布已经躲闪得仿佛一只幽灵,珀金却比他还要快,他的每个动作都堪比穷凶极恶的猎豹,又狠又敏捷,匕首扎穿脖子时,珀金才发现,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根本不是布布的实体,而是一个虚影。
“我不喜欢打打杀杀,两位外来先生。”布布轻松地躲避着攻击,原来不是他们没有打中,而是打中了也没用。布布走到光明处,怡然自得:“这里曾经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战火中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避难之所,而在外人面前侃侃而谈生命宝贵的释地藏先生,却从来没有收容过一个难民。他觉得自己掌握了生命的奥义,可以定义什么是死,什么是活,什么是值得活的,什么是应该死的。所以他创造了杰西,那只愚蠢的肥猪,还有莉莉丝,还有我。”
布布双手合十,他表情并不凶狠,那双平静如湖水的眼睛却让人徒生寒意:“他创造我们,美其名曰是做昆奇拉的玩伴,实则是逃避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缺失。他说他是我们所有人的父亲,会庇佑我们幸福生活,但他却剥夺我的喜怒哀乐,剥夺时间和我的联系。我永远不能长大,不能爱我所爱,我抱着我爱的人,却感觉不到她温暖的躯体,而她抱着我,怀中始终是一堆石头而已。”
“两位先生,我不知道伟大的炼金术士释地藏是否告诉过你们。本世纪最伟大的巫师不是他的师父,也不是他,而是这座古堡本身。
他的师父用杀人越货夺来的财富换得无尽的法力,他呢,为了掌握炼金术,为了变成魔法师,他有没有告诉你们,他献祭了什么呢?”
释地藏痛苦地满地打滚,发出兔子声带所能发出的最可怕叫声。
“他献祭了他的女儿。”
琉月望向地上苦苦挣扎的释地藏,眼中充满不可置信。
“他把他的女儿永远留给这座古堡,只要她敢离开这里一步,便是必死无疑。”布布的虚影走近释地藏,居高临下道:“释地藏,这样的你,有资格和我谈生命的意义吗?”
释地藏有口难言,布布浅笑道:“想说什么,嗯?”
他学着释地藏的语气,情绪渐渐激动起来:“『这是生命的最终去处,我不能改变。』在你女儿被你的法术害死时,在你自己永生不老她却惨死时,你只能想到这种话来面对我吗?!”
“不过谢谢你坚定我的决心。”布布收敛逐渐崩溃的情绪,冷声道:“谢谢你让我知道,我能为了昆奇拉做任何事。”
布布敲响响指,古堡的外壁和内部竟然随他的动作开始变换格局,下一秒,就变成了一座完全陌生之地。
释地藏挣扎着缓缓升上天空,被倒挂在古堡外的时钟上。
布布的声音轻快热情,却并不能让人感到高兴:“我们已经走不出这座古堡了,所以,我欢迎所有外来者做我和昆奇拉的玩伴。我们通常都会玩最喜欢的游戏,比如捉迷藏。”
咚。时钟发出巨响,震彻整座古堡,倒挂在时钟上的释地藏瑟瑟发抖,因为难以承受声浪,毛茸茸的兔耳朵溢出丝丝血液。
“时间紧迫,我们一局定胜负好了。我来捉,你们藏。如果你们赢了,我可以解除释地藏身上的诅咒,并且把他交给你们,如果你们输了,那么你们就得和他一起埋到地底。”布布宣告完规则,满墙摇曳的玫瑰花都纷纷凋零,土地溶解,露出底下骇人的花泥——具具外来者惨白的骸骨,显然,在这短暂的三年里,布布为昆奇拉找来了不少的“玩伴”。
珀金抱怨道:“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在监狱里等死呢。”
琉月很快就接受了游戏规则,其实是不得不接受。他目光直勾勾盯着钟表上奄奄一息的老兔子,那里悬挂的已经不是释地藏了,在琉月眼中,那里挂着的是九国的未来,九神的代言者。但是,琉月心中闪过刹那的犹疑,一个献祭自己女儿的人,真的还配主持九神会议吗?
难道诸神在天上目睹了这一切,却依然觉得他是个好人吗?
琉月眼前忽然走马灯般闪过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弱小的背影,痛哭的自己,还有那个坐在高塔中的金发女人,她转过木然的脸对自己说:“记好了,别说谎,别猜忌,别破戒,别爱任何人,包括你的神。”
别说谎,别猜忌,别破戒——琉月深吸一口气,他不必去管塔顶挂着的人究竟是好是坏,那是神才需要考虑的事。只要他的出现能稳住九国局面,只要他履行了身为银月祭司的义务。其余一切都是错误,其余的一切都该被扫除。
琉月将手中的十字剑缓缓收回。
“说起琉月——”蓝席骑在马上,漫不经心,实则旁敲侧击:“你说他现在找到释地藏了吗?为什么不联系我们呢?”
“只有你这种傻瓜才会这么关心他。”琉星随手摘了颗野果,在征得蓝席目光检测后确认无毒,塞进口中:“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们,说不定还觉得我们是累赘,在某个地方正为甩掉我们而高兴呢。”
“他非要救的那个小疯子才是累赘!”蓝席辩驳。“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是他还没受够他应有的惩罚,是九神在上,看不下去他的恶行,才让他死在那片密林。”
琉星道:“随你怎么想吧,反正琉月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可老实说,我直到现在还是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曾了解过他。”
蓝席难得赞同:“有时候我觉得他太容易宽恕罪人……但是,在有些时候,我发现他比我们谁都要执着…正义之道。”
琉星不置可否,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捎带幽怨地喃喃道:“那你可就错了,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最记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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