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鸢躲也不躲,就这么站着看池瑶举起剑,任凭那剑锋似是要落到她的脖子上。
脖颈边的一根发丝被剑锋斩断。
池瑶手腕一转,收回剑将之横在了自己的胸前,对赵飞鸢道:“你倒是真信我。”
赵飞鸢不置可否。
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然冰冷,赵飞鸢只喝了一口便放下,问:“这就是你走之前要做的事?”
池瑶轻轻应了一声,又改口道:“不走了。”
赵飞鸢斜眼去看她。
池瑶把剑往赵飞鸢那儿送了送,将剑柄递到了她手边。
“把我杀了,再把尸首交给姬幸真。”
赵飞鸢闻言面色微冷,并不答话。
外面守卫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听动静似乎有一部分又往赵飞鸢这处来。
池瑶有些等不了了。
时间所剩无几,若是被发现赵飞鸢和她在一起,凭她们二人的关系,赵飞鸢必定会被牵累,那她们之前做的那些就都成了徒劳。
“你既然知道了刺杀是我所为,就算我今日能侥幸逃脱,军中也迟早会发现异端,到时候还是会牵连到你。”
“你只能杀我。”
池瑶步步紧逼,甚至不惜出言激她:“你学了三年。这三年我以为你已经学得足够聪明了,怎么如今还是连这些利弊都想不明白?”
池瑶的剑离赵飞鸢不过咫尺。
赵飞鸢被逼着倒退了两步,到最后退无可退。
看了看池瑶那一心求死的模样,赵飞鸢气得忽然拿住了剑柄,如池瑶所愿,用这把剑指向了它自己的主人,也是赵飞鸢本该最信任的人。
池瑶今日之举,她确实有些不解。
池瑶用眼神示意赵飞鸢动手,赵飞鸢冷笑一声,左手拿剑往自己的右手掌心划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你——”池瑶急了,但看赵飞鸢神色,到底还是选择了闭嘴。
赵飞鸢“咣当”一下又将剑扔回了池瑶脚下,举起受伤的右手,任凭鲜血顺着她白皙的胳膊往下滑。
指了指窗外,她对着池瑶道:“走。”
池瑶还想说什么,被这会儿叛逆了的赵飞鸢抢白:“我知道你此举是想既保全我,又让我与姬幸真划清界限,我知道你的用意。”
“但我不需要。”
“你迟早要回京城,姬幸真不论如何都会卷入皇位之争,到时候你是要和她做对,还是把命都给她?”
手心的血不住流下,赵飞鸢却看也不看。
“我有分寸。我的命暂且不提,但你的命——”
“不是我不舍得杀你,只是留着你的命我自有用处。”赵飞鸢盯着池瑶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着。
“你若真的为了我好,便放你自己一条生路,来日我要用。”
池瑶一时之间缄默了。
“走。剩下的事情我自会解决,也不会傻到引火上身。”
“活着,等我用你的时候。”
池瑶看着赵飞鸢背过了身,右手掌心的鲜血滴落在房间地面。
她忽然发现,那个不久前还拉着她的衣角哭哭啼啼的少女,如今大约真的长大了。
不再对她言听计从,不再终日惶惶不安,有了自己的心思和算计。
但手段到底还是不够狠。
“……记得包扎伤口,我走了。”
赵飞鸢右手指尖动了动,感觉到一阵黏腻。
临走之前,池瑶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绸布仔细包好的盒子,放在了窗边的书案前。
她看了看那盒子,眼里很是不舍得,但到底还是放下了。
“这是你爹的东西,过去一直由我代为保管,如今也该还给你了。”
“这东西……罢了。记住,回京以后,不要站到姬幸真那边,不要相信任何人。”
赵飞鸢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直到隐约听见了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她转身,此刻房中除了她以外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书案上还有池瑶留下的东西。
赵飞鸢走过去,小心地将它拿起。
绸布之下是一只手掌大小的盒子,方方正正,高不过半指。
她见过这东西。行军休息时,她时不时看见池瑶独自坐在一处,手里便摩挲着这盒子,但却从未打开。
盒子里是一只小巧的银镯,似是孩童所戴之物。
银镯内圈似乎还刻着字,但整个器物早已锈迹斑斑。
赵飞鸢来不及细看,外面守卫的呼喝声已然到了门口,她不动声色将镯子收了起来,随后目光落在了房中一角的花瓶上。
赵飞鸢举起花瓶,将它砸碎在地,碎片沾着赵飞鸢和池瑶的血,飞溅了满屋。
院门被人用力撞开。
赵飞鸢作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顿时在脸颊上也留下了一大片血迹。
姬幸真带着守卫推门而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赵飞鸢。
她感觉自己呼吸都停了一拍,上前将赵飞鸢揽到了身前。
“大夫!快去找大夫!”
“飞鸢,你哪里受伤了?”
赵飞鸢摆了摆手,呼吸急促地说着:“没事,只是小伤……”
“怎么没事?为何不把护卫留下来?你不会武,可知我有多担心你?”
赵飞鸢摇了摇头,道:“师父护着我,我不会有事。”
“那刺客来杀我的时候被师父挡了回去。他受了伤,师父已然追过去了。”
赵飞鸢说完,微微推开姬幸真,轻声道:“我真的没事。”
姬幸真用袖子将赵飞鸢脸上的血迹擦了擦,并未在脸上看见伤口,却仍是不放心,频频催着大夫。
不多久,断断续续来了好几个头发花白的妇人,两个自军中请来,另几个是妘州的名医。
处理赵飞鸢这伤,真当是杀鸡用牛刀。
其中两个大夫替赵飞鸢清理了伤口,又上了药,仔仔细细包扎好,另几个也不敢在一旁干看着,纷纷写了方子说是要赵飞鸢喝药调理。
也不过是配些补血益气的东西给她。
姬幸真盯着几个大夫忙做一团,将人看出了一身冷汗,偏偏她片刻也不离开,只随口吩咐加派了守卫去追,便专心守着赵飞鸢。
替赵飞鸢包扎的大夫虽然抖着手,但到底还是有惊无险地处理完了这处伤,擦着汗告退。
室内只剩她们两人,又复归于平静。
姬幸真却并没有离开的打算,赵飞鸢抬眸看去,只见她神情莫测地盯着地上的碎片瞧,想了想,赵飞鸢还是开口道:“殿下以为,是什么人要杀我们?”
姬幸真不答反问:“飞鸢觉得是谁?”
赵飞鸢略一思索,给出了自己的猜测:“算起来,妘州之前派出去的守备军若是有心回来试探,如今也确实该到了。”
姬幸真轻轻点了点头。
“又或许是京城中。”赵飞鸢垂下眉眼,轻声道。
姬幸真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沾了血迹的碎片,道:“那她们动作倒也算及时。”
“要我回京的旨意,确实已经在路上了。传旨的人明日一早便到。”
姬幸真起身,将那碎片摆在了桌上,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着:“飞鸢,你同我一道回去。”
赵飞鸢轻轻点头,神思倏尔回到了过去。
“好,我也想回去看看。”
次日一早,自京城而来的内侍官员果然带着旨意进了妘州。
陆之远带头跪在最前面,她的身后便是陈西月和姬幸真,再后面,各个大大小小的将领黑压压跪了一片,赵飞鸢就在其中。
她虽然有着北镇侯之女的身份,但尚未过礼,顶多是个名义上的郡主罢了,在军中并无实际官职。
真要追究起来,或许还要被按一个私自出京的罪名,毕竟当初北镇侯一脉也算是变相被软禁在京城的。
只是如今侯府早就没落,朝中比北镇侯府更位高权重的比比皆是,陛下要提防忌惮,应当也还轮不到她。
果然这道旨意一字未提赵飞鸢。
原北琉亲王府的主院之中,一身着紫袍的女子正宣读着胥国京城来的圣旨。
也不知是不是经过了京城好几位大人的润笔,在赵飞鸢听起来,这道圣旨文绉绉的,东一句典故,西一句警句,什么都要说上两句,读起来甚至有几分没完没了。
但左右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赵飞鸢听得有些昏昏欲睡。
许久才听那紫袍女子读完。
那女子收了圣旨,赵飞鸢也打起了精神——她若没猜错,接下去从这女子口中吐出来的才是要紧的信息。
“哎呀,陆大人、六殿下,众位大人——快起来罢!下官这旨也宣完了,可不敢再受大人们的礼。”
这紫袍女子便是掌管宫中内侍的李无极。
内侍官员主管宫中繁杂的事宜,并不能参与朝堂之事,却也因此很得皇上倚重,甚至将宫中守军的调动之权,都从之前的兵部移交到了内侍手中。
或者说是李无极手中。
赵飞鸢即便不在京城,也曾听闻过李无极的手段,而皇帝对她的宠信甚至已经超过了朝中的肱骨之臣。
“六殿下,您别看这旨意写得有些不近人情,其实啊,陛下这么多年一直想着您呢。”
“这次妘州大捷,陛下虽然高兴,可也是真的心疼您。这不,眼看着北境严冬又至,陛下要我来接您回京过冬呢。”
“日子过着过着,这马上又是正月。陛下她,也不过图个阖家欢聚罢了……”
姬幸真笑着应了,和李无极似是多年旧友一般寒暄起来。
“陆大人!”过了好一会儿,似是才发现还等在原地陆之远一般,李无极暂且放下了姬幸真,走到了陆之远面前。
“瞧我这记性,陛下也托我带话给陆大人呢。”
“陛下要我转告陆大人,这次的妘州,是小辈们好不容易拿回来的——陆大人您,可不能再丢了呀。”
李无极笑眯眯地又给陆之远送了份大礼,道:“陛下也记挂陆大人,担心您孤身在外思乡心切,已经将您府上的亲眷都送往妘州了。”
“这以后啊,妘州的安危就全仰仗陆大人一家了。不过贵府的一位公子似是身子有恙,万万不能经受这舟车劳顿。陛下疼惜,便留在了京城。”
赵飞鸢心道果然,京城里的人,说的话总是好听,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李无极的意思分明是说,陛下要陆之远死守妘州,若是妘州再被北琉拿回去,陆之远和她的亲眷都必死无疑。就算不殉城,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而留在京中的那个公子便是质子,想来身份也不简单。
陆之远深深看了李无极一眼,一下子便知道了那留在京城的人是谁。
她的手微微柴都,忽然又跪下,对着京城的方向磕了个头。
“老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留在京中的……碧波那孩子,是我那不孝亡女的独子,还请李大人照看一二,手下、手下留情!”
赵无极一派惶恐的样子,连忙将陆之远扶了起来,很是自责:“陆大人言重了,哎呀,都是下官多嘴!”
“都说了,正月将至,阖家团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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