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军大部分将士仍然驻扎在城外,只有一小部分精锐护着赵飞鸢等人入城安顿。
收复妘州,赵飞鸢谋划了三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妘州地位特殊,三年前她既选择了跟着池瑶从军,用妘州换军功便是她唯一能够向上爬的梯子。
如今此事了结,赵飞鸢紧绷的弦总算是松了一些。
北镇军设宴庆功,赵飞鸢推却没去,取了一壶酒,寻了城中一处高阁拾阶而上独酌。
这处楼阁三面环湖,从这最高处向下望去,楼下湖水在月色下闪着碎光,原是结了半湖的冰。
北境寒冬又近。距离她离开京城,已有三年零七十九天。
赵飞鸢其实不太会喝酒,妘州的酒也都烈得很。
但此时此刻,着实也该应应景,她便猛灌了一口,然后呛了半天。
“飞鸢,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赵飞鸢这会儿脸颊绯红已有了些微醉意,强撑着看向来人,见是姬幸真提着灯从木梯上来。
许是酒意上了头,赵飞鸢忽然就有些不耐烦,语气不善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姬幸真愣了愣,随后不在意地笑笑,道:“你此番不废一兵一卒拿下妘州,英名怕是已经传到了京中,我自然是来巴结你的,还望飞鸢大人顾念旧情——”
赵飞鸢凭栏靠着,忽然觉得很是无趣,整个人于是往后倒去,眼看着似是要坠下高楼。
姬幸真的话还没说完,见此顿时吓了一身冷汗,连忙上前搂住了赵飞鸢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你喝醉了!”
赵飞鸢转过身看着姬幸真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姬幸真皱了皱眉,本想再说什么,却冷不丁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六殿下。”
池瑶从屋顶翻了下来,恭恭敬敬对姬幸真道:“陆将军似有要事找你,殿下还是赶紧回去得好。”
“我还是先送飞鸢回去。”
姬幸真的手还搭在赵飞鸢的背上,池瑶却挡在了她面前:“怎么说我也是飞鸢的师父,殿下放心把她交给我便是。”
姬幸真还犹豫着,忽然被怀里的人推了一把。
赵飞鸢踉跄着离她远了一些,催促道:“快去。”
姬幸真只好道:“我晚些再去房里看你。”
赵飞鸢只对着她摆手,姬幸真等了等,到底还是走了。
这处楼阁只剩池瑶和她二人。
“真醉假醉?”池瑶问她。
赵飞鸢听得弯起了嘴角,说着:“真醉了。”
池瑶伸手从她手中拿过酒壶,往里看了看,见还剩大半儿没喝完,嗤笑道:“不中用。”
“是啊,还是不中用。”赵飞鸢目光落在远处,喃喃自语。
池瑶将酒壶放到了离赵飞鸢远一些的地方,忽然说:“我要离开北镇军了。”
赵飞鸢原本闭目养神,听了这话便睁眼去看她。
池瑶自顾自继续说道:“不过走之前,还有几件事要办。”
赵飞鸢张了张嘴,不知怎么说挽留,只好问道:“是什么事?”
“这第一件事,再给你上上最后一课。”
池瑶也像赵飞鸢一样倚在了栏上,抬头望天,语气深沉,“不过这一课,其实我自己也没学好。”
“那你还好意思教。”
“你知道人为什么会痛苦吗?”池瑶自顾自问她。
赵飞鸢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
“因为感情。”池瑶索性走过去拿起那个还剩一半的酒壶,仰头猛灌两口,又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按照佛教的说法,一个人要是觉得过得痛苦,那就是对世俗情感太过执着,有太多牵挂了。”
赵飞鸢依旧不语,似是在酝酿着什么。
“所以在走之前,我再告诫你最后一句——别和任何人走得太近,也别对谁生出什么感情,别再徒生执念。”
“越在乎什么,痛苦就越多。你明白了么?”
赵飞鸢看着池瑶把那壶酒悉数喝完,等她咽了下去,终于迟疑着开口,问出了一直以来压在她心上的问题:“师父,我一直想知道——”
“是不是其实……我应该叫你一声‘娘’?”
“虽说长得不像,但……”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赵飞鸢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随后两人之间便沉默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变得更加诡异,直到池瑶的咳嗽声打破了寂静。
“……”池瑶到底还是呛住了,忍了又忍没忍住,于是一边咳嗽,眼睛还不忘瞪着赵飞鸢。
“简直、简直胡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池瑶这辈子没这么语无伦次过:“我和你爹……不是,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赵飞鸢深吸一口气,还想再多问两句,奈何面子上已经挂不住了的池瑶根本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骂骂咧咧地运功提气,跳楼跑了。
赵飞鸢连忙探出头去,这处楼台之外是一处湖,池瑶若要落脚借力,便只有……
思及此,赵飞鸢忍不住出声唤她:“师父!”
池瑶的声音从楼下远远传了过来:“都说了不是!!”
刚说完这句,楼下便传来了薄冰碎裂的声音,和池瑶狼狈落水的声音。
赵飞鸢嘴角弯了弯,笑着喊道:“我刚想说那湖里的冰没冻结实呢!”
庆功宴上酒早就过了三巡,闹到了半夜才散,陈西月喝了这许久还觉得不够痛快,半夜三更不回自己临时的住处,偏偏跑到了赵飞鸢选的这处僻静小院来发酒疯,还拉上了姬幸真。
睡意朦胧地打开房门,赵飞鸢便看见姬幸真靠在廊柱边无奈地摊了摊手,放任陈西月吵吵嚷嚷地发酒疯。
赵飞鸢此时长发散在背后,身上只着一件柔软的袍子,见状头疼地抹了把脸。
行军的时候住了太久的帐子,好不容易进了城,她本想好好休息一晚的。
姬幸真见她开了门,立刻便迎了上来,“是不是被吵醒了?我拦也拦不住……”
“外面冷,开门怎么不多穿一件外衣?”
姬幸真说着,要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
赵飞鸢连忙按住她的手,无奈道:“一股酒味,我可不要。”
姬幸真侧身,用手指了指陈西月道:“都是她在喝,喝完还要闹事。”
“我好说歹说也劝不了,还惹来一身味,平白被你嫌弃。”
陈西月这会儿见赵飞鸢开了门,也高兴地过来拉她,嘴里还打了个酒嗝。
“飞鸢!这一战……我们三剑合璧!打得漂亮!哈哈!咱们、咱们仨就该义结金兰!当拜过天地的姐妹!”
赵飞鸢头更痛了,心想谁要和你拜天地?
但陈西月本就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不顺着哄了让她心甘情愿自己离开,那是一百头牛都没办法把她拉走。
于是赵飞鸢只好道:“是不是闹完这一出,你就回去休息?”
陈西月答非所问,坚持道:“拜天地!”
赵飞鸢扭头问姬幸真:“她这么胡闹,你也由着她?”
醉酒的陈西月简直弱智天真到可怕。
姬幸真一脸的“我也没办法”,到头来苦主是赵飞鸢。
寒夜里,赵飞鸢到底还是顺了陈西月的心,披上外衣无奈出了门。
“来来,月神为鉴,”陈西月兴奋地望了望天,将另两人拉到了院中:“我陈西月要当大将军!”
“这两个,嗝!是我的好姐妹!我们一起,唔,以后把整个北琉都拿下!”
“义结金兰!”
她说完,扭头看向姬幸真,道:“轮到你了!”
姬幸真有些犹豫,但看着陈西月期待的眼神又不好拒绝。
头一次干这种蠢事,她想了半天憋出开头几个字,“我姬幸真……”
“快说快说!”
“……与陈西月、赵飞鸢结为异姓姐妹。从此有难同当,必不相负。”
等她说完,两人的眼睛便落到了赵飞鸢身上。
赵飞鸢笑笑,对陈西月道:“手伸出来。”
陈西月对她深信不疑,乖乖照做。
赵飞鸢举起自己的手,手心朝下拍了上去,故意用了几分力,痛得陈西月龇牙咧嘴。
姬幸真了然了她的意思,也伸手盖在了赵飞鸢的手背上。
三人手掌交叠,在月光之下,还真有些侠义之气。
赵飞鸢抬了抬下巴,嘴角勾起,恍惚间有几分过去的模样。
看着面前两人,她笑着说:“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妘州城中布下了许多守卫,为了防着北琉探子潜入,也担心仍有潜藏在百姓中的细作。
除此之外,妘州百姓的生活逐渐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街上的小商小贩从最开始小心翼翼见了北镇军就躲,到如今大大方方售卖自己的小玩意儿。
粮食问题也在赵飞鸢进城第一天就得到了解决。
为了收复妘州,围城是早就设计好的。这几年风调雨顺,从胥国几座边城调用些许屯粮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城中安定,连赵飞鸢也觉得不会再有事端,放下了一部分戒备。
她如今住的地方,便是已故北琉亲王慕容昭府邸中的一个偏院,并没有让守卫值守。
夜里忽然下起了雪,赵飞鸢半夜醒来,不知为何毫无睡意,干脆披了狐裘去院中看了会儿雪。
却见不远的院落这会儿灯火通明。赵飞鸢证觉得奇怪,没过多久,就有守卫敲响了她的院门。
赵飞鸢从回廊上三两步走过去开了门,问道:“何事?”
敲门的是一个小将,似是没想到赵飞鸢这么快就应门,愣了一愣,随后有些紧张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军、军师!有人刺杀六殿下!殿下受了伤,但好在还有暗卫,只不过还是让那刺客跑了!”
“殿下担忧您的安危,吩咐我们过来看看。”
赵飞鸢忙问道:“殿下伤得怎么样?”
那小将想了想,道:“伤在了左肩。那刺客铁了心要杀殿下,不惜卖了破绽,也被殿下划伤了右臂,若是暗卫晚察觉一秒,兴许殿下如今……”
“不必再说。”赵飞鸢打断她的臆想,吩咐道:“当务之急是把刺客找到,再在殿下身边多调些守卫。”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告诉她我没事,不必担忧。”
那小将领命,转身匆匆离去。
赵飞鸢关了院门,心中无数猜测。
是妘州守备,又或是北琉王室?再者,难不成是京城的人?
但是这个时机,总觉得都不太对。
赵飞鸢低头思索着往回走,才步入房中,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她抬头看向另一侧的窗边——
池瑶捂着右臂,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流出。
她对着赵飞鸢,缓缓举起了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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