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有条横纹的人说明什么?自杀过吗?
少年很自然的将他的手腕掰过来看。
这里断了,血就该流干了。少年盯着那条翻出来肉重新愈合住的痕迹。
拇指感受着脉搏传递心脏的微弱跳动,来回摩挲手腕上横着的线的少年,下颌抵着手臂,爬在桌面的少年一张脸被视线里放大的眼睛占满,歪着的脑袋,阴影落到脸颊的凹陷里,头发的影子盖过半颗眼睛,一只在明亮中的眼睛有时望着他,抽空在纸张写出歪扭的字。
等他回应期间,不断咬着嘴唇死皮的人皱着眉,伸着手指抓着那块咬不掉的皮往外扯,他看着嘴唇竖着裂口中新生的鲜红。
流不干的,会愈合。
有条横纹的手腕放到两个座位中间,两个人中间,在灯光下愈合良好的伤口似乎蠕动而显得狰狞。
波浪的好看,像海浪。
少年在他的话后写了一句,附带着几条波浪线条,着墨的尾巴拉的很长,拉到了那条横纹的同一水平线,他们在面对面看着对方,看每一次眨眼,每一根睫毛的抖动。
他笑着,难到割腕的时候要划开波浪线吗?
死是什么感觉呢?
他看向远处,回忆快死的时候的感受。
只觉得吵闹。声音穿过身体里的无数孔洞,挤到内脏,攻击控制着身体运行的心脏。你的脑子被自己吃掉了吗!?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那么蠢!?戳着太阳穴的手指伸得很深,检查他头颅里装着的脑子在哪里。妈!妈妈!在他疼痛的哀求的时候,歇斯底里的嘴巴张得很大,要将他的头吃进去,把脑子吐出来,他很害怕,害怕成为一个只有脑子没有脑袋的人。
很冷很黑,他写着。
睫毛影子跟着眨动几乎触碰到颧骨,那块骨头很突出,勉强挂着纤薄的肉,在黑暗里陷得更深的眼睛,他看着睫毛影子在光亮里的皮肤起伏,始终没有看懂少年眼睛有些沉重的情绪。不爱惜的领子和皮肤都会松掉,搓的破皮的皮肤还流些透明的水,他看到少年松垮衣领下的骨头前在黑暗一晃而过的皮肤。
很可怕。他补充。
少年迟缓的点了头,歪着脑袋看着自己手指的动作,手指在横纹上摩挲的力度变重了,从开头到结束,在手指有意按压下,痕迹短暂消失了一瞬。
他同意了少年再次外出的邀请。
那是个寂静的公园,油绿的草地缀着几朵黄花,夏天熟透了褪去青涩的植被被洗涤过的鲜亮着。同时是个暂时废弃的公园,新规划的区域中排除了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不久后可能被划进公摊面积中,最精确的利用到每一块土地,缩小到没有存在必要的程度。
他是一身黑色在高饱和度的小世界里突兀的存在,他们找了块地方坐下,少年撑着胳膊伸开腿,惬意的神情在少年脸上流露,而在他出门习惯性套进黑色的壳子以及坐到树下后,少年没有丝毫过问的意思。是,这也确实不是件值得过问的事情,不干涉别人的自由,不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指导,那么简单的道理,他遇到的人怎么就做不到呢?
连他的父母也做不到。
在鸟啼声里,在风动声里,在细碎的自问自答里,那阵卷起花草的微风,吹拂过指尖,被吹弯曲的浅绿色的新草抚摸似的触碰到手背,温柔的痒感晃荡的潮水般阵阵传来,在风吹起额头发丝里他只需要欣赏,欣赏着沐浴在阳光里被白光包裹的少年侧脸。
他感到放松。
他们姿势相同,同样是胳膊撑在身后,伸着腿扬着头的姿势,他们肩膀离的远,但手指离的近。
草没有完全拥抱住褐色的大地表面,抵着草地能感受到潮湿的水分在手心的聚集,抬手后那些不足以凝结成珠的水分,会黏着脆弱的草段和褐色的泥点。
在草的笼罩里,小指很轻的和少年的小指头相碰,一触即分,轻盈的似那阵刚坐下吹动树叶的风。然后紧跟着在相接触燃烧起火苗,通过灼烧皮肉和骨干来放纵焰火,某一刻心脏的跳动高昂的澎湃着。
再一次,小指单独的触碰到他的小指中部,不,不仅仅是触碰,是无意还是有意的搭了上去,是压在他的小指上,结实的和他手指零距离的接触着。
他几乎颤抖了,无法控制的蜷缩着指尖细微的抓了几下草地,指尖里嵌入湿凉的泥泞,随着接触的时间变长,被剥脱里力量的手掌陷进到无知无觉的无力里,也许是大脑紧张过度、在意过度,对手指之间的感受反而模糊起来。
他皱着眉觉得太不正常,只因为一次手指的接触思考的能力溃不成军,这种陌生又奇怪、很不好受的悸动是什么?他转过头看了眼少年。
碎金鎏光坠到伸出的腿的布料上,凌乱的、不规则的,是树叶间的间隙里穿过,带着高于体温的温度,能够穿透编织成布的衣服,将阳光的温暖持续的驻留在浸泡在空调冷气的身躯。那怕是临近夜晚的云层覆盖住亮光,温暖也会持续到回家的路上,到家的床上,进入梦乡,驱散和房间一样阴冷的梦境。
灼热的光线趋于柔和,浪荡的风消停下来,云层变厚颜色开始黯淡。该走了。
这里很好吧,我偶尔会来这里,晒晒太阳。
少年完全倒下去了,没有干燥完全的草凭借一点点的湿意沾到布料上,在起身、站起中掉落。
很好。
太累的时候过来呆一会,就不会那么累。
该走了。
已经起身的少年眯着眼,逆着太阳光线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等着将他从草地上拽起,修长但不纤细,白皙柔韧,手背有隆起的青筋,里面是勃发的血液,干燥有力的一双手,拥有着和自己相似力量的一只手,是一只男孩的手。
延市该多雨的,常一连下数天的大雨,也是巧合,少年找他的日子预报显示的都是晴天,也可能是少年特意选了好天气过来,算上突发情况,他们也没有遇过一次阴雨天。
他将手递过去,手心相碰,轻盈、短暂的痒了一瞬。少年拽起他的动作结束的太快了,但幸好,从他们出公园起,遇见的第一个人开始,少年会攥住他的手腕,直到回到家。
心脏在被牵住的时候加快,他和来时一样,看着少年的背影。
他很少会细致的观察一个人的背影,当然这样的机会也并不多。
记忆深刻的背影是母亲的。
那天得知他聋了的母亲的背影,走得决绝,他喊着母亲,在天地之间无尽的寂静里,母亲埋怨、失望的眼神轻飘飘的落到他身上,重重的碾着他的心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医院的灯光很亮,宽敞的走廊足够他很清楚的看着母亲一点点离去。
他将目光挪到接触的地方,这里的连接是依靠着少年的牵引,无论少年往哪个方向走,走的快慢,他们的距离不会改变,背影也不会从人的轮廓变成黑色的小点。
心脏跳的更快了,咚咚,咚咚,他想和少年原来敲门的力度差不多,能牵引着那一片的震动。
少年扭头,查看他的状态,然后继续牵着他走。
到了家门口,他们面对面站着。
出去也不错。他主动回答,想要讨少年开心。
微风吹起浓密发丝,光洁额头和立体眉弓露出来的少年,用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看着他,张扬的头发胡乱的飞舞着,将眉间的愁绪散掉的少年更像少年了些。
那以后你愿意出去吗?
愿意。
回到房间后,他上网找了条波浪形状的手链,是银色的细链条,少年的腕骨很细,松松垮垮的戴在腕上,动作间会往胳膊垂落,银色晃在眼前能够减少少年眼睛的吸引力。
没入长袖的链条向更深处钻,如果那条胳膊上能少些青紫就好了,新的覆盖在旧的上,少年除了他还会找别人吗?
相处中他常常忘记他们的初遇,他刻意忽略也并未对一闪而过的痕迹投入注意力,不是介意,介意早在高举着胳膊用手势的话里溶解了,而是怕少年眼睛深处的暮色,苍老的,垂败的,没有希望的。
他看着照片上的银色手链,白日里少年的口型浮现,波浪的好看。他将指甲掐在手腕的那天横线上,从头开始划,顺着波浪的形状划到最后。
陷下去的肉会浮动着弯曲的线条,很像波浪,只十几秒便不见了,只能割出重重的痕迹才会永远的留下来。
当初打碎了花瓶藏进袖口的碎片,在夜里怀揣着激动的心情躲进卧室的卫生间,那时候的手指很抖,汗水打湿了碎片,尖锐扎着肉,一瞬间头皮发麻,几乎能感受到嵌入肉里的痛觉。
母亲给了他一巴掌,因为他跟私生子说话,将他扯到客厅跪着,来来回回的人进出他顶着红肿的半张脸,感受着目光,听不见任何声响,数着数,等待着母亲的赦免。
他搞不懂母亲的爱,一个被操控的娃娃有了自己的思想,钻出娃娃的木制身躯,将肚子破开顶着一脑门的血液问他的制造者,爱不爱他,制造的人极度愤怒将他塞回去,指着他说他是不会有人爱的怪物。
他疑惑,这个世界上当然不会有人爱他,除了制造他的人,懵懵懂懂靠着一点爱长大的人在跪了三个小时后,发现爱早从指缝里溜走了。
手里面一直抓着的是幻影。
没有爱的人渴求爱,追捧爱,他割腕想要获得母亲的关注得到在乎和愧疚,现在在那条痕迹上用力划出波浪,是在追逐着少年的欢喜。
是他,被驯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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