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奶奶拽着陈逢站到陈明之面前，厉声道：“当着你爸面，你再说一遍。”
陈逢不敢看陈明之。
“你爷爷店马上就搬到城里了，小逢，你不用担心任何事，你只要好好读书。”陈奶奶将陈逢手掌握在手心，语重心长：“乖，听奶奶的话。”
陈逢倏然抽回手，毅然坚定道：“奶奶，爸爸说我应该有我自己的判断。”
“你的判断？什么你的判断，你才多大！我不同意，你爷爷也不会同意！”陈奶奶说不动陈逢，干脆绝了她的心思：“我会去找你的老师。”
早在想放弃一高时，就预料到会遭到一致拒绝，陈逢很平静。
“附中也很好。”陈逢拥抱陈奶奶：“奶奶，我的朋友们都在附中，您不用担心我。”
陈奶奶不再说话，坐到一旁默默抹眼泪，两人相顾无言。
陈逢耗尽心力没能说服陈奶奶，在陪护椅子坐了一夜，断断续续做了个梦，醒来却不过凌晨五点。
太阳刚刚升起，隐在雾蒙蒙中，看得不真切。
陈奶奶让她稀稀疏疏的动静惊醒，陈逢唤了句“奶奶”，没得到回答。
“那我先回家了。”陈逢默默道别。
这个点还早，路上没什么人。
陈逢形单影只骑着自行车，进了巷子口，一个没注意被路面坑绊了下，买的小笼包和豆浆撒了一地。
摔得重了，五脏六腑好似移了位。
陈逢蜷缩在地上团成一团，躺了好一会儿缓过来，扶着墙勉强站立，没承想刚站起，便被人握住手腕。
是许过。
“能自己站吗？”为陈逢检查完伤势，许过问。
陈逢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许过将地上狼藉收拾好，扶起自行车，拍拍：“能上来吗？我带你回家。”
许过说的带陈逢回家，是让陈逢坐在自行车后座，他推她回家。
“哥，你出门买早餐吗？”许过接的兼职家教没有这么早。
许过停下，转身注视陈逢：“奶奶给我打电话，问你到没到家。”
陈逢闻言，泄气低下头，低低“哦”了声。
“你没什么话想和我说的吗？”见陈逢不答话，许过又问。
陈逢仰头对上许过温柔关切的眸子，话在喉咙卡了壳，于是别过头：“我说不读一高了，奶奶不同意。”
许过迟早会知道，陈逢没想瞒着。
许过停顿了下，语气出奇的温和：“担心一高需要住校，不方便和奶奶一起照顾陈叔？”
陈逢不说话，默认。
“爷爷奶奶不同意的。”许过说完，继续推车向前走，走了没两步再次停下来：“小逢，家里的事都交给哥哥，好吗？”
陈逢一跃而下，表情执拗：“不用你管我。”
许过笑笑，又搬出对待小孩子那一套：“我不管你我管谁？别让爷爷奶奶担心。”
“你赞同吗？会帮我一起说服爷爷奶奶吗？”陈明敏锐察觉，许过并不意外她会放弃一高。
许过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我不会帮你说服爷爷奶奶，但如果你自己能说服他们，我不会反对。”
陈逢站在原地，她知道自己很难说服陈奶奶和陈爷爷，跟许过摊牌也是为了争取他的支持。
只是她原以为，许过会站在她这边。
“你为什么不帮我？”陈逢赌气：“为什么你可以，我不可以？”
许过可以为这个家牺牲，她也可以。
只是一高而已，即便继续读附中，对她来说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许过面上的温柔表情逐渐融化，转为悲伤，静默良久，撇过身继续前进：“小逢，我们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哥，我没有很多时间陪爸爸，我只是想在这三年里好好陪陪他。”陈逢急切地寻求许过的认同。
如果陈明之醒不来，她就要去读大学，实习，找工作……
她能守在陈明之身边的时间，就只有这三年。
“小逢，我不会帮你。”许过盯着陈逢眼睛，一字一顿说。
他能理解陈逢，但他不代表他能接受。
陈逢咬咬唇，不甘心却无可奈何，最终妥协：“我知道了。”
“小逢，爷爷不会同意的。”许过叹气。
果然陈爷爷听说陈逢要放弃一高，当即表示不会同意，让陈逢死了这条心。
家里本就不融洽的气氛更为凝重，谁也没有说服谁。
中考出分这天正好撞上陈爷爷银铺开业，陈逢和陈奶奶忙完店里回到医院，和陈明之说着银铺，忽地有人敲门。
“您好，我是许过的班主任。”班主任提着一篮水果进屋。
寒暄完班主任欲言又止，陈奶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并不是单纯来看望陈明之。
“老师，是我们小过有什么问题吗？”
班主任勉为其难笑笑：“今天来主要是想跟您了解一下，许过为什么还没有填报志愿，明天系统就要截止了。”
“之前听他提到想考西平政法，现在分数出来，比照前几年西政最低投档要高，应该不成问题，迟迟不填写志愿，是有别的想法吗？”班主任面露忧色。
“我私下联系许过，他说他比较忙会在截止前报上……我听说他在找工作，长期工作。”
“长期工作”四个字，故意加重了音，陈逢猛然抬头。
班主任就差直接说明，许过是故意不填志愿。
“这个情况我不知道您作为家长是否知情，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错过，冒昧找上门，还望您见谅。”
陈逢和陈奶奶愣在原地。
许过从没提过报考西平政法这回事，更别提志愿填报，找工作。
两人的反应让班主任讶然：“家里人不知道？”
陈逢摇头，艰难开口：“我哥没说。”
这么大的事情，许过竟瞒得密不透风，陈逢紧咬唇。
班主任：“许过是个成熟懂事的好孩子，想法比较多，顾虑比较多，但十几年苦读临门一脚放弃不值得，作为老师，我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么好的学生放弃学业。”
陈逢后悔信了许过说还没有想好填报哪个学校的鬼话，不敢做最坏的假设。
放弃志愿？找工作？他想干什么？
班主任离开了，留下依旧处于震惊的陈逢和陈奶奶。
陈逢张张嘴，想说什么，手机屏幕闪了下，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闭上。
是许久未联系的邻居邱秋来的消息。
“小逢，小过这些天联系我，问了我很多关于开小吃店前期的准备工作，是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陈逢因为握手机的动作太过用力，指尖微微颤抖。
“奶奶……”陈逢翻转手机递给陈奶奶。
陈奶奶佝偻着背，整个人陷进座椅里，眼神浑浊，好一会儿吐出浊气，垂头在包里翻来覆去，掏出本笔记本。
笔记本花花绿绿的配色，陈逢定睛认出，那是很多年前她买给许过的。
陈奶奶并没有就此打住，再次翻钱包掏出一张银行卡。
“银行卡是你哥哥父亲留给他的，还有他攒的奖学金和零花钱。”陈奶奶疲惫闭了闭眼：“说用来补贴家用，我和你爷爷原本商量，等你哥哥开学，再添点进去还给他。”
他们哪里想到，许过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陈逢并不知道许过给陈奶奶银行卡的事，瞬间瞳孔放大，视线一寸一寸，缓慢挪动到笔记本上。
笔记本是许过从一楼搬去二楼时不小心遗漏的，陈奶奶收着有段时间了。
陈逢手悬空停滞在笔记本上方，半晌后，翻开。
笔记本内页密密麻麻是许过记录的每天花费，日期，用途，花费，一项一项清清楚楚。
由戛然而止的日期不难判断，这不是唯一一本。
指尖仿佛触了电，陈逢忙缩回手，笔记本一不小心被她带到了地上。
“你哥心思太重了。”陈奶奶捂脸哽咽：“你爸爸的情况你也知道，老师说得对，小逢，你哥哥不能……”耗在这个家。
陈逢此刻终于理解了许过那句“我们不一样”，不是他们不一样，而是他认为他们不一样。
陈逢喉咙发紧，血气直冲大脑，想要质问许过。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陈逢蹲下身脸颊伏在陈奶奶的膝盖，把眼泪埋进去，双臂牢牢环住陈奶奶腰，闷声闷气说：“奶奶，我们让哥哥离开好不好？”
陈奶奶顿了顿，旋即理解陈逢的意思，轻柔抚摸陈逢头发：“小逢，好孩子，你是咱们家的孩子，苦了你了。”
“你说得对，咱们家不能耽误你哥哥。”
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许过牺牲，无动于衷。
“我知道。”心脏钝痛，有种窒息的错觉，陈逢哑声应答：“奶奶，我会说服哥哥的。”
许过不会轻易放弃的，不然他就不会瞒着她们。
陈逢知道想要让许过放弃的唯一方式，是逼他离开这个家，更清楚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当这个逼许过离开的人。
因为，是她将许过拉进这个家。
时间不多了。
陈逢打起精神，随手抹掉眼泪，冲陈奶奶笑：“奶奶，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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