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晚下过雨，清晨阳光一束束洒落，同蒸腾的雾气交融，世界仿佛没对焦的摄像头，背景都虚化了。
许过身形影影绰绰，分不清是幻影还是真人。
“小逢。”许过嗓音温润。
陈逢加快脚步，到门卫处，“哥，你怎么来了？”
陈逢九月一号开学，许过九月六号的车票，今天正好六号，许过离开的日子。
看见许过身边还站了一人，陈逢顿了下，了然对方是杨颂。
“有东西忘记了给你。”许过轻声答。
“我们到车站了，你哥说有东西忘记交给你，得亲自送过来。”
杨颂斜斜挑眉，加重“亲自”两个字，语气意味不明。
许过一眼扫过去，杨颂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示意许过继续。
什么重要的东西？陈逢不解。
许过递给陈逢的是一把钥匙，陈逢拿在手里看了看，她记得备用钥匙一直在陈奶奶手里。
可能哥是忘记了吧！
下一秒，陈逢为许过找好借口。
“楼上房间的钥匙，我之前的笔记都在，有不懂的地方给我打视频。”
许过说完又继续强调：“任何时候都可以。还有，下雨记得提前和爷爷奶奶来接你。”
陈逢连连点头：“知道了。”
两人面对面，风卷起陈逢碎发，许过为她拢发的动作滞了下，又继续：“回去上课吧。”
陈逢短暂地愣怔两秒，乖巧点头：“哥哥再见。”
陈逢乖巧道别落在许过眼里，宛如没心没肺，许过心底泛起酸涩的潮，潮汐骤涨，汹涌澎湃，面上却不显。
“再见。”
下次再见就是寒假了。
隔壁夏老师和宋老师退休后在西平和襄城两边住，听说许过想找兼职，帮他介绍了个家教工作。
对方给的条件好到许过没办法拒绝，从十一开始。
许过站在原地看着陈逢拐进教学楼，收回目光，一转头对上杨颂。
杨颂欠欠的表情像是在看好戏，调侃：“谁家兄妹感情这么好？难舍难分的。”
许过横了他一眼，杨颂更欠了：“呵，这就恼羞成怒了？”
许过懒得搭理杨颂：“走了。”
陈逢停在教学楼的拐角处，眼眶似沾染了水汽，也变得潮湿。
十几年来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分别没有想象的难熬。
许过每天会跟陈奶奶联系询问家里近况，每晚掐着陈逢从学校回家的点给陈逢单独发消息。
除了许过本人不在家，实际上其余和往常没有多大区别，以至于陈逢在第一个大礼拜假期，才由衷感觉到家里少了一个人。
“发什么呆？”陈逢愣在原地面对楼梯，陈奶奶出门前不忘叮嘱：“一会儿吃完早餐再看书，别饿着写作业。”
陈逢闷闷“嗯”了声。
陈爷爷很早去了银铺，陈奶奶再出门，家里就剩下陈逢一个人。
空荡荡的客厅，陈逢没由来的情绪明显低落，内心挣扎了下，最终还是顺着楼梯，一台阶一台阶来到二楼。
钥匙一直随身携带着，插进去一拧，门便开了。
陈奶奶三天两头会上来帮忙打扫，房间维持的和许过在家时一般干净，半点灰不见。
许过很喜欢浅黄草绿，枕头被套都是类似的颜色，叠放得整整齐齐，摆在床头正中央。
许是最近天晴，陈奶奶打开半扇纱窗透气，白色内纱轻轻摇晃，阳光倾泻落在床单，一室的安宁美好。
心思一动，陈逢整个人扑上床来回滚动，几圈就将床单搅的皱皱巴巴的。
陈逢坐起身，目光停在桌面笔记上，拍照片发给许过：“哥，你说的笔记是这些吗？”
原以为这个点还早，又是周末，许过会晚回消息，结果消息刚发出去没几秒就收到回复。
“这些是我整理的语数外重点笔记，之前交给你的，是高一高二的课堂笔记。”
“周末也要军训吗？”重点笔记现在给她了吗？陈逢惊讶，消息却回得偏了题。
“军训到国庆节才结束。”许过自然接话。
西平医大以后也要军训这么久吗？陈逢冷不丁抖了下，应该不会吧？
“这么早开始看书了吗？”许过误会陈逢大早开始看书，“打开抽屉，抽屉里有红包，取一张现金出来去吃早餐。”
陈逢脸颊发热，没多解释，顺着他的话打开了抽屉。
许过连抽屉里的东西都收拾得有条有理，红包垒成一摞一摞，占了大半位置，陈逢一眼认出，红包是陈爷爷陈奶奶这些年给的。
陈爷爷陈奶奶给的红包，会在红包外写上对应的祝福语，生日红包，节日红包，拜年红包，等等，等等，区分得明明白白。
陈逢记得许过八岁来的陈家，第一年爷爷奶奶心疼许过，补齐了之前八年的红包，许过宝贝的没让她碰。
没想到许过这些年动也没动过，全部原封不动保留着。
呜，这么珍贵的红包，还是算了吧，陈逢收回手。
“奶奶煮了粥，我一会儿吃。”
陈逢阖上抽屉，趴在书桌上，眼皮蓦地就变重了，迷迷糊糊中宛如跨越时间，看见了在这个房间里生活的许过。
许过进门放下书包，许过坐在书桌前皱眉解题，许过躺在床上……
闹铃冷不丁响起，陈逢打了个激灵惊醒，手臂摆动弧度过大，将面前一排书扫落在地。
从混沌中找回神，蹲下收拾自己造成的狼藉，指尖触碰到一沓类似草稿的旧作业本，顿住。
旧作业本背面写满了陈逢的名字，她甚至能透过一笔一画，想象出许过写字时的认真表情。
陈逢陷入迷乱，眼睛被灼了下，猝然移开。
捡起散落的书本恢复成原样，唯独那本草稿纸，被陈逢摆在书桌正中央。
单手捂住心脏上，心跳声轰隆作响震耳欲聋，陈逢抑制不住这股莫名的悸动，继续翻动。
下一页是许过的名字，再是陈明之，然后是爷爷，奶奶……
心跳趋于平缓，最后剩下空落落，陈逢忽地很想念许过，准确来说，是心疼许过。
许过一定是很烦躁压力很大，才会不停地写家人的名字宣泄压力，强迫自己静下心。
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许过独自承受了很多。
接下来是按部就班的上课、学习、刷题，看似一切如常，闲下来时却总会被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绪裹挟，就像被一张大网罩住。
转眼就到了冬天，十二月的天总是雾蒙蒙的，乌云低垂，大雪欲来。
陈逢生日恰好周三，许过没办法掐着时间回来，周末赶到家提前为陈逢庆祝了生日。
但十二月二十四这天，坐在教室里看漫天纷飞的鹅毛雪，陈逢不免还是感觉到怅然。
第一次没在一起过生日，不知道哥在干什么？
晚自习下课到家，许过没有像往常一样发视频确认陈逢是否到家，只发了条文字消息。
陈逢在书桌前刷题，频频走神，然而手机毫无动静。
十一点五十分，手机震动了下。
陈逢心脏猛然提起，在看见发信人是许过时，情不自禁眉眼弯弯，全然忘记方才的闷闷然。
“睡觉了吗？可以视频吗？”
“没，还在看书。”
下一秒，视频就弹了出来。
许过半倚靠路灯，灯光泛黄带着几分暖意，在长睫流转，最终融入他的眼眸深处。
“怎么还没睡觉？”陈逢高中后都在凌晨十二点准时熄灯躺下，许过偏偏装忘记了，故意问。
“刷题。哥，你在外面？”对面嘈杂的人声中，有人叫许过的名字。
屏幕中钻进来另一张脸，是杨颂。
杨颂鼻尖和颊上通红，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一张嘴哈出白气：“小逢，果然是你！”
“杨颂学长好。”
杨颂明明很吃这一套，却在许过视线朝他看过去时，正了正神色：“叫学长多生分，叫我杨颂就行。”
陈逢自觉和杨颂不算熟悉，迟疑了下：“杨颂，哥？”
“哎，妹妹好！许过说你今天生日？”
说着杨颂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个蛋糕：“你哥买的，一会儿加你好友记得同意。你都叫哥了，哥给你发红包。”杨颂豪气冲天。
画面内双方消失了几秒，对面传来杨颂几声抗议，许过再出现，又换了个空间，这次画面偏暗，也安静了许多。
“是在聚会吗？庆祝你生日？”陈逢为许过交到朋友开心。
“对，和室友们。”许过特意掐的这个点，再过十几分钟是他的生日。
他的生日愿望是，想见小逢。
短暂安静了几秒，许过举起蛋糕，眉目温柔谦和：“生日快乐，小逢，祝你我。”
“生日快乐！哥，我好感动，要哭了！”陈逢以为她的生日已经过完，今天不作数了。
他隔着屏幕凝视她，眼里只有她；她泪光闪烁，倒映的是他的模样，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仅仅对望。
雪愈下愈大，许过发间肩头堆砌了一层白，沾染了些许远处的亮色，缱绻旖旎勾人。
有那么一瞬间许过想不顾一切坦诚心意，陈逢想冲进屏幕到许过的身边，但现实是，两人只是安静地对视着。
足够了，不可言说的思念在这漫长的一眼得到满足。
“吹蜡烛许愿？”许过指尖通红，点上蜡烛。
陈逢讶然：“可是我已经许过了啊？没有关系吗？”再许愿就不灵了。
“我的愿望借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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