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入院一个月有余,入院诊断为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目前嗜酸粒细胞控制在标准范围,之前进行过干扰素治疗、羟基脲化疗效果均不理想,经过治疗之后结果尚可,无严重不良反应……”
春在风里雨里悄然演变,等风来雨来雾霾过去之后,生活逐渐恢复到往常的色彩。
医院的色彩永远会多一抹白色。
患者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管床医师和韩主任了解完情况之后彼此之间剩下眼神交流,韩雪和谢斯年站在二人边上一言不发,他心里有很多疑惑——什么治疗?什么治疗无严重不良反应?
在他神情严肃地接过韩雪手里的病历夹子翻看时,刘海军瞄韩主任一眼似乎没什么不对劲,端起肩膀连连点头表情轻松地对患者说:“行,那估计再过阵子看看血象维持得好,是不是就可以考虑出院了韩老师?”扭脸将问题抛向韩主任。
韩金树扬眉眨眼,夹签字笔的右手放在嘴边像是叼着个烟卷遮住半张脸,看向刘大夫问:“你觉着呢?”
满病房从大夫到患者看俩人踢皮球,学生们不太理解其中什么意思,患者反而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轻轻咬住发白的嘴唇略微有些担忧。
刘海军只好接过转移来的矛盾,“那就……”犹豫一下对患者说:“这周五再查个肝功,没问题就下周一出院吧。”
谢斯年这边也找到了治疗记录,只是记录没有任何参考价值,上面宋体黑字“自行带药治疗”,后头还附了一张风险告知书,上面有患者家属的签字。
自行带药?
“价值不大,上周刚查的肝功指标基本正常。”韩金树自顾自打断并伸手拒绝了谢斯年要递给他的病历本,“继续按你用药思路吧,从年前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肝功能没有什么变化就差不多了,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出院就行。”
也就是说,韩老师知道他用的什么药?
谢斯年环顾四周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扫视过去除了看见家属与患者充满欣喜的脸之外,吸引他注意力的是桌上的杂物。铁皮床头桌上摆放着院外买进来的午饭,旁边还一瓶盖上面放着一颗……绿色胶囊。
可那分明是某保健品的瓶盖,边上还摆着原装瓶子,瓶子有些老旧,外包装上的字已经模糊。
会不会里面装的就是患者的那个“自行带药”?
“好的,主任。”刘海军答应说。
患者是个脸上有点肉的女孩——也不能说是女孩,她已经三十多岁,是个孩子的妈妈了,“谢谢您韩主任,”她坐在病床上笑起来的表情像是个开心的小女孩,“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
“谢刘大夫,跟我关系不大。”韩金树顺手指向刘海军推辞说,“出院后定期复诊,海军你多留心——雪子那个羟基脲化疗的患者今天最后一天了吧?咱看看去。”
“谢谢您主任,谢谢您韩大夫。”她的丈夫向离开的主任道谢。
韩金树点头后手插进白服口袋,教学查房像是科主任带一群小弟来催债,来时他走在最前面,走时周边所有“小弟们”知趣地向两侧为他让开一条路走向下一个病房。
那个绿色胶囊是什么?站在原地的谢斯年脑海里被插入这一想法,他隐约觉得这一治疗结果和绿色胶囊有关,但为什么他们全支支吾吾的?
两口子以警惕的目光看向这个年轻的医生,“小年子。”刘海军跟队伍继续查房而是留在了这里,“怎么了?”
“哦,没事。”谢斯年将病历本夹在手里,扫视一圈后扯一下领带思考后说:“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一下,等会儿查完房我来找你。”之后转身离开。
刘海军双手抓住床尾挡板向前弓着身子,阳光投进病房的窗户撒在白大褂上,他冲谢斯年的背影高声问:“哎你今天下午不是要领你几个师弟师妹做实验吗?下午我去实验室找你?”
“没空。”谢斯年没有停住脚步,举起病历本背对他挥手:“实验雪子管,我今天有事。”
病室里刘海军本没有打算多跟他说什么,得到回应之后频频点头,眼睛盯住他走出门拐角后收回目光,向两口子放低声量嘱咐道:“你们有购药渠道,出院后定期复查就行——再复诊直接找我,不用找韩主任。”
“那这个病能不能治好啊?”她丈夫问。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这个人天真好,还是说他愚蠢好。“还能不能治好呢……”刘大夫冷哼一声,“能这么活着就不错了,多少人治不起呢。”
“就是,人得知足,这就挺好了……”患者本人则附和道。
谢斯年没有离开,他抱着病历本安安静静躲在转角处竖起耳朵听里面的交谈。会不会没有感觉错呢?可老师不让他插手。
如果李凡不是**型病例,是否也有这个可……
“哎你没跟韩老师查房啊?!”没说两句的刘海军从病房出来就看见他默默站在那里低头盯着脚下的黑皮鞋一言不发。“你怎么了?”
突然有人说话谢斯年被吓了一跳,缓过神来拍拍胸脯偷偷叹口气,病历本抱在身前跟上刘海军的步伐,“问了你要不说怎么办。”他面无表情看向刘海军。
“知道的都跟你说,”刘海军挂上苦笑抿起嘴唇,“我你大师兄,有什么不能跟你……”
“那个绿胶囊怎么回事?”谢斯年迫不及待打断问。
刘海军吹嘘的话还没说完便冷下脸来,“谁让你问的。”他回视谢斯年,“韩老师?”
“不是。”谢斯年不动声色回应但没有过多解释,继续追问:“怎么回事?”
“问老师。”刘海军冷淡地回应。
“他不会告诉我的。”
刘海军站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夺走谢斯年手里的病历本说:“我知道的他都知道,他不告诉你我就不能说。”
本来追问对方这事大多数人会语气迫切,“为什么?”谢斯年却像个制冷机毫无感情。
十一点出头病房走廊没有几个人,突然响起的呼叫器持续叫嚣充斥整个白色调的医院走廊里,“唉,年子。”去巡视病房的护士从刘海军身边路过,他左顾右盼之后离谢斯年近半步,“有些话不告诉你是为了你的前途,你得理解。”他的手搭在谢斯年肩膀上放低声音说。
“你为什么这么做。”谢斯年问。
“因为……”刘海军低下头揉揉鼻子,“有希望的事情不能不尝试,如果这件事不合规就需要有人冒险。”
嘴上说是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现实总是残酷的,科学、医学、生命没有国界,但科学家、医学家、原研药可是有的。“不然患者知道什么?”他看向谢斯年轻哼一声说,“他们听到治疗药费多少钱就放弃了。”
北京是全国的北京,无数人将疑难杂症中对生的希望抛向顶级学府,如果从这里毫无收获或许他们会回到县城、乡镇甚至是山村,他们到死连这病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之中能从小镇乡村来到北京求医,已经是对生命的最大努力了。
如果这些人早点知道有一种能救命的药,又不会有原研药那么贵,会少死去多少人呢?
“那为什么……”
为什么有答案的问题不能按照答案解决呢?“我知道。”刘海军打断他的问题,“我们是人,不能冒着吊销职业资格、自毁前程的风险去做一件看似能拯救千千万患者的事情。”
“临床不是光鲜一次就可以成为英雄的,斯年。”
何况这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刘哥,斯年。”拔完针推治疗车往回走的护士跟他们打招呼,“干什么呢?还没查完房啊?”
刘海军倚靠他的肩膀点头微笑回应,“快了,给他解释点问题。”等她走后放低声音对旁边面色沉重的谢斯年说:“这东西见不得人,是法律意义上的假药。我告诉你了你不要乱说,听韩老师的,记住了吗?”
看得出他和韩老师很为难,“韩老师原先比较排斥这个事情,外人不知道,其实我们俩没收过药贩子的一分钱。”刘海军解释说,“怹这人做事谨慎,效果验证之后或许态度能转变一些,到时候详细的事情让怹跟你说就行了。”
面对仍旧不说话的谢斯年,他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想法,更不清楚什么动力驱使他问这些。拍拍他的肩膀,叮嘱说:“得了,继续查房了。”
对他们来说医生不能推荐患者吃假药,是要承担责任的;但有效果、能救命又吃得起的药,真的假的对一个患者来说重要吗?
如果重要的话,那有生命重要吗?
谢斯年从查房到午饭一直到下午做实验之前始终没明白,但逃课的路上他想明白了——不重要,和现在被韩叔叔发现相比不重要。
“谢斯年。”韩金树叫住他。
他想从前门大摇大摆地离开,反正有韩雪盯梢他又不是非得在,就当他去拿个试剂然后拿到明天不行吗?
“老,老师……”没逃过课好孩子斯年呆在原地。怎么办,已经给李凡发消息让他在楼下等了!
背手绕到谢斯年面前的韩金树哼笑一声上下打量,“有急事儿啊?”
“没,就……”谢斯年一时语塞。
“少骗我,查完房回寝室就把衬衣领带换了,刚出实验室就脱白大褂。”韩金树背手站在原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后玩味地说,“要逃课啊?”
听出老师的口气里没有责备的意思谢斯年决定改换套路,“哎老师,这儿有雪子在我就不掺和了,我有点儿事,您……”
韩金树的脸上写着“不听不听”四个大字,低垂眉眼一个劲地摆手,“去吧,玉渊潭公园樱花快开了,周围好几个地儿要拆迁改造,你们家老房子那边也要拆,想看看就快去。”难以多得的少年春天不非得浪费在实验室里。
什么事儿要比实验重要他要想想,这怎么解释……诶?
谢斯年没有预料到,“您不反悔?”
“咳,”他没见过这么呆的好学生,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跟半大小子似的。清清嗓子默默低头系上白大褂三个扣子,提高声量反问:“再多问几句我立刻反悔,还不赶紧跑?”
一鸭子加俩鸭子,“得嘞!”久哥当场撒丫子就跑。
“哎等会儿!”韩金树叫住没跑两步的谢斯年。
谢斯年停顿下觉得他不该这么听话,马上继续往前跑,“您不说好不反悔吗!”
韩金树本想问问,什么事能让这个灵气听话的好学生想逃课?但他没打算停住脚步打消了中老年人的好奇心,挂上笑容提高声量说:“去吧!注意安全!”默默看着也是好的,人该为一些小事打破原本生活,尤其是青年春日的下午。
倘若生命在诞生之时就存在软弱坍塌的风险,那它必然天生拥有蓬勃向上的能力。李凡默默等在楼下通往凉亭的小路上,路两旁栽的桃花已经打花苞了,二月中旬那场大雪好像过去了很久,它并未影响春的脚步。
担心他久哥会不会被抓到的时候一阵渐行渐近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而来,寻声回身的瞬间他被险些擦肩而过的人拉住手腕向前奔跑。
耳边是风的呼啸和谢斯年的话语声:
“走!久哥带你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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