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瑛也看到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吴遥。她俩一对视,赵瑛就蔫了下去,讪笑两声,迅速偏过头假装玩自己的耳垂,不敢直视此人。
她绝不是心虚,身为公主,来病所关心情况,绝对不是什么值得心虚的事,她只是在找旁边有没有什么柱子可以给她抱。
听到香栾的叫喊声,陆诚立即从后面冲了出来,一脸愤愤不平地指着赵瑛。
说了不准她进病所,她居然借着四处巡视的由头溜了进来,还摆出自己的公主身份压迫他。
太过分了!
注意到陆诚的动作,赵瑛也不甘示弱地举起双手:“我带了手套和面罩!进来时往身上洒了不少草木灰,还和他们离得远远的。”
展示完手上,赵瑛快速挪动步子,躲在一旁的柱子后面,抱着它不肯撒手。
对于抱柱子,她可是惯犯。她知道没人敢使劲拉扯她。所以只要抱上柱子,就没人可以奈何她。
然后她探出头,挑衅地看了眼陆诚。
陆诚被她气得语无伦次,主要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吴遥没心思管这俩人的明争暗斗。刚才她灵光一现,脑海里冒出另一个想法。
她蹲下去问香栾:“香栾,我刚才听你说,你娘会烧瓷,对不对?”
香栾一五一十地答了:“对。阿娘说今年发大水,橘子没有往年甜,买橘子的人肯定很少,所以这些天她一直忙着烧瓷。”
香栾她娘李娘子是芜县第一个染病的人,而且是最为严重的,她的瓷窑说不准就是炼药之地。
仅凭寥寥数语,陆诚便得知了吴遥的想法。李娘子的瓷窑的确可以用来烧制白降丹,只需一个阳城罐便可,吴遥这样怀疑没错……
见吴遥要往外跑,陆诚急忙过来拉住她:“吴遥你跑什么?橘子园在城外,现在天都黑透了,早已关了城门,不如好生休息一夜,明日再去。对了,李娘子不就在这?我们问她不就好了?”
赵瑛:“?”
他们两个又在说什么?关橘子园什么事?又关烧瓷什么事?和李娘子又有什么关系???
她怎么又是一头雾水?
香栾适时插了句话进来:“阿娘睡了。”
吴遥心凉半截,着急忙慌地冲进去,伸出两指探李娘子的鼻息。
她松了一口气,万幸,李娘子还活着。
如果谁最先出事,应该就是李娘子。
香栾不知道吴姐姐怎么了,突然冲进她娘的房间,她也跟着进来,担心吴姐姐搅了她阿娘的好梦。
最后吴姐姐停在阿娘的屋子里,盯着她阿娘那张溃烂的脸,并不言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轻声问:“吴姐姐,你明天要去我家的橘子园吗?”
“是。”
“吴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带一个橘子回来,要最大、最甜、最好看的那个。”
吴遥心不在焉地应下:“好。”
.
晚上,吴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她忽然裹着被子起身,伸手推开眼前那扇黑黢黢的窗户,映入她眼中的月色并不如香栾和赵瑛眼中的那般澄净。
吴遥蜷在窗边,整个人缩在淡淡的月光里,神色愈发晦暗不明。
其实吴遥心里还有另一个疑点,为何要下两种毒?
只是为了让病人全身溃烂、生疮,而不得救治吗?
其目的何在?意义何在?
复仇?毫无规律?毫无规律地报复?
谁会跟整个芜县的人都有仇?
她今天还调了另外的卷宗,近三四十年来并没有轰动整个芜县的案子。目前看来她的这个猜测根本就是天马行空。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几日她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来是谁干的,真是愁死她了。
啊啊啊啊啊!
想到明日要去城东橘子园,吴遥只能强迫自己回床闭上眼睛睡觉。
第二日,吴遥交代完事情,叮嘱好公主相关事宜,这才动身前往城东橘子园。
到了橘子园后,吴遥承认香栾说得没错,李娘子就是整个芜县最会种橘子的人。
她因眼前的橘子林,对李娘子心悦诚服。
连绵的橘子树,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尽头。徐徐微风拂面,带着淡淡的橘子香,沁人心脾。
金橘沉甸甸地挂在枝头,树枝不堪重负地垂下了头,吴遥毫不费力地摘到一个,把皮剥开,尝了一瓣。
受洪水影响,她手中这个橘子并不好吃。
本来打算摘两个回去,一个给香栾,让她安心,另一个给公主,让她尝个新奇。
现在吴遥改了主意。
就算这里有成片的橘子林,也很难挑出几个好吃的橘子。小姑娘较真,尝到不好吃的橘子肯定要哭。
就算赵瑛会昧着良心说好吃,说她娘是橘子状元,她也会哭。
摘一个回去就行,让赵瑛和陆诚吃完。
然后,她按着李娘子跟她说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小瓷窑,旁边有个屋子,台阶上还晾着烧好的瓷碗,一排排,各式各样,摆得很整齐,安安静静地享受太阳的沐浴。
李娘子说,今年橘子的收成好,本来不用烧瓷的,结果遇上洪水,为了不挨饿,只能自认倒霉。
吴遥留心周围的情况,同时手上动作也不停,拿出她特制的厚布手套戴上,又掏出一大块白布,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才敢钻进去,翻找半天。
干干净净地进去,灰头土脸地出来。如此狼狈不堪,依旧一无所获。
她把白布一扯,手套一摘,拿帕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心中感到挫败不已。
其实昨天她就料到今天会一无所获,可这并不妨碍事实摆在她面前时的垂头丧气。
她明白自己一入雲州就落入幕后之人的局中,只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敌暗我明,她失了先机,失了先机她就看动机。
为什么要下毒?
手段还如此拙劣,像她这种稍微懂点药理的人就能看出这并非疫病。
还是她猜想的不计后果的复仇吗?
由砒霜制成的白降丹,砒霜,哪来的呢?
为什么又要下两种毒?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摆在她眼前,亟待她去解决。
这些问题之间必有联系,找到它们的联系,便可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她脑中灵光乍现。
如果第二种毒的毒性不是为了抑制第一种毒的解药呢?
如果只有一种毒看起来不像疫病,两种毒加起来更像疫病呢?
更确切的讲,是模仿某次疫病的症状。
如果到现在为止,第二种毒还没开始发作……
这一串疑点串成了一条线,把所有的问题指向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把这次投毒伪造成洪水过后的疫病?
**变天灾?会有什么后果?
届时谣言四起,国君无德,杀戮过甚,天道厌之,故降此大戾,致使民多疫死。
他欲剑指天子!
这是她能想到最坏的可能。
如果真如她猜测这般,第二种毒一旦开始发作,恐怕会危及百姓的性命,如同疫病一样致人接二连三地死亡。
若真如此,她不能再被人牵着鼻子走,她要跳出幕后之人设下的圈套。
吴遥盘腿坐在橘子树下,理清自己的思路,平复了狂跳不止的心脏。
回城的路上她一直庆幸,好在陆诚提前封锁了病所里一应消息,不许任何人打探。
她能猜到自然会有其他人猜到,这样的消息无论是真是假,有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要放出去,都会煽动民心引发暴乱,简直就是找死。
.
吴遥忘了把橘子带给香栾,她也不知那个精挑细选的橘子掉到哪里去了。
因为没有办到自己答应的事情,她正不停地向香栾道歉。
香栾没有怪她,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边,盯着睡梦中的阿娘。
吴姐姐都回城了,天也黑了,阿娘还是没醒。
香栾知道人是怎么死的,人只要一睡着,眼睛再也不睁开,就是死了。
张伯母就是这样的,睡在黑漆漆的棺材里,再也没有睁开眼,最后抛下张铭哥哥一个人。
香栾疯狂摇头,把这些不好的想法抛诸脑后,心中暗暗鼓励自己:“阿娘说过,她不会抛下我的,什么时候都不会。”
她相信阿娘,阿娘可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人。
吴遥见她如此,扫了眼躺在床上沉睡的李娘子,猜到一点东西。她犹豫地搭上香栾的肩,想安慰她:“香栾,对不起。”
香栾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依旧固执地摇头,很坚定地告诉吴遥:“吴姐姐,阿娘会醒的。”
即便如此,还是一滴热泪落在李娘子的手心。
滚烫的泪水迫使李娘子睁开眼。
于是,沙哑的声音重新在香栾耳边响起:“我的儿,你…怎么哭了?”
香栾哭得更凶:“阿娘,你怎么才醒?”
话里是浓浓的委屈,香栾知道阿娘绝对不会抛下她,可她真的害怕。
李娘子面上生满脓疮,早已面面目全非,叫人害怕,可香栾不怕,她半个人扑进李娘子的怀里,汲取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味。
李娘子则是轻轻替香栾擦掉她脸上的泪珠,轻声问道:“香栾,娘又叫你担心了?”
香栾继续摇头:“才没有,阿娘说过绝对不会抛下我。”
“阿娘从来都没有抛下我。”
这段时日,李娘子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气色也愈发不好。
若是醒着,她就用长满脓疮的手,忍着剧痛写下她这些年种橘子的手艺心得,再一一解释给香栾听。
李娘子想,有这一技之长和橘子园,她女儿就不必同自己一样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她的香栾会拥有与她截然不同的一生。
快乐的?无拘无束的?都无所谓。
她只是想给香栾选择的权力。
她是苦命人,她的女儿不是,绝对不是。
她这么努力地活下去,不是为了让她女儿落到跟她一样的下场。
趁李娘子愣神的间隙,香栾得寸进尺,整个人窝进李娘子的怀里。
李娘子血色尽失的双唇忽地一颤,而后眉眼弯弯地笑着,慢慢地、轻轻地替香栾梳头,编她喜欢的小辫子。
过了许久,感受到发间阿娘依然温暖的双手,香栾才开始后怕,止不住地小声抽泣着。
这哭声小心翼翼,怕惊扰了给她梳头发的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