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户人家找上老丁头,说是家里母牛难产,请他去帮忙。
老丁头摆起架子:“听说最近人人都找老王家的儿媳妇办事了,怎么,高人忙不过来了?”
那人很是憨厚地一笑:“哪儿能啊!这种大事自然得找你老丁头,别人我才信不过呢。”
马屁拍得正好,老丁头被哄得暗自心花怒放。跟着赶到他家,牛犊子已经伸出来两条腿了,只迟迟下不来。
老丁头独自又是掏又是扯,老半天了只搞得大汗淋漓,眼见着母牛两股战战、痛苦万分,快要不成了。
他年纪大了,已经累的头晕眼花,只能找来个几个小伙儿帮忙一起拉。拴绳子的时候,老丁头余光瞥见女主人捣捣那汉子,将人扯到一边去。
他心里一动,借着喝水偷偷凑近了些,听见那女主人说:“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去找老王家儿媳妇吗?”
汉子答:“找了,那丫头非让我们先找老丁,看不好了她才来。”
老丁头手一歪,半碗水洒了满满一身。
等到天色泛起暖红,小牛犊才有惊无险地降生。老丁头擦着汗一言不发,无论那家人如何道谢都没什么反应,悻悻地回到家,发了老半天呆。
他儿子很晚才回到家,见老爹呆坐在院子里,纳闷道:“爹,怎么不进屋睡?”
老丁头道:“你去替我采两筐补血固元的草药,明天给老孙家送去。他家牛刚下了犊子,得补补。”
“你怎么不自己去。”
“你说呢!”老丁头忽然暴跳如雷,“老子忙活了一下午,腰都要断了!”
……
小丁背着箩筐摸黑钻进药田,一边借着月色挖草,一边犯嘀咕。
“累死人了,老头子越来越倔……”
黄芪、当归,再挖半筐牛膝根。小丁借着月色刨土,小药锄挥得又轻又快,相当麻利。
习习夜风忽地一顿,调了个头,朝他后脖领里吹去。小丁打了个寒噤,左顾右盼。
不知哪里飞出来一片云,将月光遮了个彻底。药田里伸手不见五指,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只能听见阴冷的风将草叶拨弄得沙沙作响,好似有人隐藏其中。
寒意自后背蔓延全身,小丁缓缓直起腰,双手紧紧攥住药锄,僵着脖子左右打探。
四周什么都没有。也许只是天太黑,他看不真切。小丁松了一口气,决定立即回去。然而刚迈出一步,随着枯草被踏碎的声响,耳旁的声响忽然变了。小丁彻底吓傻了,终于听出问题所在。
并不是多出了什么声音,而是少了。先前他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呼吸声,可直到那声音停止,他才意识到——
刚才,有什么会喘气的东西一直紧贴在自己身后。
一瞬间,小丁脑海里闪过许多或真或假的传说。山精、野怪、拦路鬼,甚至是什么被埋在药田里尸体的冤魂……电光火石,他只能大喝一声,闭上眼猛地将药锄向身后抡去——
管他是什么,打得死最好,若打不死,横竖是来个痛快的!
药锄挥空,身后好似空无一物。
小丁猛地睁开眼,面前仍是漆黑一片。他没有放松警惕,握紧锄把,眯起眼睛原地搜寻了一圈,仍旧一无所获。
难道真是错觉?刚这么想着,忽然两肩一重,那呼吸声又在耳边响起来,比原先更近了。这次,小丁完全能感到那东西呼出的气息洒在自己皮肤上。
他两腿登时软了,梗着脖子冷汗直流。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小丁缓缓转过头,看见搭在自己肩上的是一双女人的手,指甲很长很尖,半掩在雪白的衣袖之下。
“呼……呼……”
女人冰凉的吐息拂动他的发丝,刮在脸上,隐隐发痒。小丁头脑一片混沌,还来不及收拾思路,只听得身后的女子轻声道:“你挖到……我的脚了……”
小丁终于吓得魂飞魄散,“嗷”的一声甩开肩上的手,连滚带爬地向自家土屋奔去。那“女鬼”静静待在原地,见他爬上了田埂才抬起手轻轻一点——小丁被那术法击了个正着,直挺挺地躺了下去,背后竹筐里的各色草药翻出来,盖了他一脑袋。
“噗。”
“女鬼”忽然忍俊不禁,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尖尖的指甲拨开盖在脸上的长发,婴宁将披在身上的素白外衣脱下来,随手丢在田里。
她绕开地里的药草,蹲在小丁身旁仔细查探了下,将一道诀印拍进他脑门。起身前,婴宁甚至扯了些干草帮他盖在身上御寒,这才施施然而转身离去。
几只麻雀从头目击到了尾,激动得差点没从树梢掉下来。作恶多端的狐妖猛然回身,向麻雀窝的方向一瞥——
小麻雀齐齐噤声。
直到婴宁哼着乱七八糟的小曲儿走远,麻雀们还心有余悸,缩在窝里瑟瑟发抖。
——可怕啊,狐狸精太可怕了。
……
“听说丁家的儿子出事了。”翌日天色刚暗下来,王子服风尘仆仆地回到家,分享刚听来的小道消息。
“说是夜里不知道冲撞了什么,晕在药田边上,他老爹把人拖回屋到现在也没醒,像是中邪了。”王子服放下书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水一饮而尽。
婴宁蹲在花圃里,不动声色地揪下一片叶子。
见没人搭腔,王子服凑过来,低声问道:“妹妹,你觉得这事儿跟缠着我的那些东西有关吗?”
还真有。婴宁尴尬地拍掉手上的土:“怎么会。你想多了吧!”
“我们村向来没这些怪事的,可这一阵子,又是我又是巴屠子,现在连老丁家都……”王子服越说越激动,直到母亲丢下手里的韭菜瞥他一眼,这才消停下来,“……我觉得这事不对,要不我们去丁家看看?”
等的就是这句话——婴宁一拍大腿“噌”的站起身:“唉,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强走一趟吧!”
王子服点点头,笨兮兮地跟了上去。母亲有些无语,看着两人出门远去,良久后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
……
老丁头坐在院子里,好似一夜苍老了十岁。
他头一次责怪自己成了兽医,不会给人看病。村里的大夫都看了一遍,瞧不出毛病,他也帮不上忙。
他没有弟兄,媳妇儿难产死了。这个儿子是他唯一的血脉,年纪尚轻,还没有成家呢。一只母鸡咯咯叫着,蹲进草垛里“扑通”下了个蛋又走开了。看着那颗微微冒着热气的蛋,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鸡。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他家院门口探进来又缩回去,是村里巫婆养大的孤女。小丫头听说了这家有人中邪,本是借机来赚点铜板的,可碍于老头子可怜,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
终究年纪小面皮薄。老丁头想着,人医、巫医、兽医,本是救死扶伤的行当,可真在干出名堂之前,谁还不是从挨家挨户找晦气开始的。
他儿子不稀罕只看些鸡鸭牛羊,一心想进城做悬壶济世的名医。可在他看来,丢弃家传另起炉灶才是没种。
——能从阎王手里抢命,谁管你悬的是药壶还是尿壶。
“……”老丁头忽然起身,走进屋翻出他爷爷传给他爹、他爹又传给他的那套铁针摆好,下跪冲针包深深一叩,“列祖列宗,列祖列宗……保佑我儿,不求光耀门楣,但求他平安渡过此劫保全性命……”
“梆梆梆。”
老丁头还道是祖宗真显灵了,谁知一转头,眼前赫然是他此时此刻最最不想见到的人——
“老爷子,要不要帮忙啊。”婴宁抱臂倚在门边,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
“防风二两、花椒八粒、艾叶一大把,石灰一小把。”婴宁想着横竖都是忽悠,干脆大言不惭道,“再来一斤樱桃。”
“樱桃?”老丁头本就半信半疑,听到这里更是不信,“你是诓我不通巫术?从没听过驱邪要用樱桃。”
王子服站在一旁,汗流浃背。
“快去,我闻见你家厨房里有一筐呢。”
老丁头黑着脸取来,果不其然,大半都进了婴宁的肚子。
那小丫头扒着门好奇地往里张望,婴宁干脆分了她一把樱桃,叫她走进来好好地看。
煮药水的时候,婴宁看这小孩黑黑瘦瘦,衣服头发却很干净,就问起她是什么人。小丫头低着头不好意思说话,王子服替她答道:“村里原本有个巫婆,十年前在河边捡到这么个孩子养大了。可怜她们相依为命,去年巫婆病死了,只剩她一个。”
婴宁虽不是孤儿,也是死过妈的,所以对这小孩格外在意一些。她心不在焉地扇扇火,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王子服看出小孩胆子小,便耐心地拍拍她肩膀:“不用怕,我是王秀才,你记得吗?你婆婆的表文是我写的。”
那小丫头抬起眼,慌慌张张地看了眼王子服的脸,又匆匆低下头。婴宁挠挠头:“这么神秘啊,名字都不能说。”
药水咕嘟了半晌,婴宁腿也蹲麻了,站起身打算出去继续忽悠老丁头——
“没有……名字。”小丫头忽然开口,像是很怕她就此不再搭理自己似的。
婴宁这才看清楚,小孩天生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亮得出奇,瞳色很浅,近乎明黄……
不对。
婴宁忽然弯腰捧起小女孩的脸,凑近了仔细端详那一双怪异的眼睛。
传说虞舜目有双瞳,是帝王之相。后来不少人称王逐鹿,都有样学样地宣称自己有异于常人的双眼。
而这小孩脸上的,是一双真正的、可以见鬼神通灵气的纯金色眼瞳。或许也正是这双金眼,让她一出生便被父母抛入河水、九死一生。
婴宁想到牛眼可以通灵,灵光一现:“没有名字,那我给你起一个,叫小牛,怎么样?”
“……”自然是不怎么样。那小丫头将脑袋从婴宁手里拔出来,揉了揉脸,“没有名字,但是他们都叫我小泥鳅。”
丁妈,要不要帮忙!()
ps明天回家恢复日更啦
pps编辑姐姐建议改一个炸裂一点的文名,有没有宝宝能给点意见
ppps这几天手机码字太难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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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金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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