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中海棠过了花期,蔫头耷脑的。随夜风轻轻一晃,无声地落在砖石上。
更夫的敲过四声,从院外经过。李宅内院之中悄悄闪出一道绿褐色的人影,紧贴着墙根,飞也似地靠近客房的方向。
那是个壮实的妇人,约莫四十岁上下。她环绕四下无人,紧贴在客房门上,抬手轻而急促地敲了敲。
屋内没有电灯,王子服正涨红着脸,“唔唔嗯嗯”地抗议。他双手被一根红绸捆了,束缚在床头上。手腕清瘦白皙,被硬生生磨出了印子。
听见有人敲门,婴宁敏锐地抬起头,头顶上“噌”地竖起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前后转了转。
敲门声响过后,门外静了片刻,又传来雀鸟似的口哨声。婴宁这才放松下来,狐耳隐没在发间。
她两手还死死地按着王子服口鼻,窒息的恐惧逐渐漫过头顶,王子服开始剧烈挣扎,腰身无助地颤抖、扭动。
婴宁这才松开双手,在对方发出更多声音之前竖起了食指:“嘘。”
王子服仰着头用力呼吸,颈项绷起漂亮的线条,被薄汗浸透。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婴宁连忙从他身上滚下来,随便套上衣服裤子:“完了,我忘了还有这一茬……哥哥,委屈你一下,千万别出声!”
说完抱起被子用力一抖,平平展展地铺了满床,将王子服整个人盖在下面。
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洗干净手,这才小跑着去应门。推开一道门缝,外面赫然是白天狗行里那个“绑架”了婴宁的妇人。
婴宁干笑一声:“久等了哈,刚才睡着了。”
那妇人却将她往里一推,自己也闪身进了屋,轻轻掩上房门。
婴宁点上灯,招呼着对方坐下:“请。”
对方没动作,只冲她扬了扬下巴:“怎么样?”
“急什么。我一个外地人,难不成还能给你讲出哪条街哪条巷?”婴宁拍拍自己面前的桌面,笑眯眯的,“先坐。”
妇人警惕地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一番:“莫不是事情没办好,在这里周旋着诓我?”
“诓你诓你,你们家人是上了多少当啊。”婴宁嘴里嘟嘟囔囔,伸手在怀里摸摸索索,终于找到先前忘记了的东西,“喏,琵琶仙托我把这个捎给你家夫人。”
那是一支木制发簪,与婴宁先前交给李三贵的极为相似,像是一对。
“琵琶仙说,她厌恶李三贵,更无意与妇人为敌,只想逃出去自谋生路。这根簪子是她从小带在身边的,如今交给夫人,聊表诚心。”
妇人皱着眉头仔细端详那簪子,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但又说不上来。只迷茫了片刻,她便将木簪往袖中一揣:“说得跟什么贞洁烈女似的。勾引有妇之夫的婊子,我们凭什么相信她?”
这话说得难听,婴宁撇撇嘴:“是你们老爷将人家强买回家的,怎么又说是被勾引?”
妇人冷笑道:“少废话。只说你们计划做什么就是。”
“你回去告诉夫人,半月后李三贵就要去见琵琶仙了,到时候我自会带夫人去‘捉奸’。届时多带上几个家丁,场面闹得难看一些,琵琶仙向夫人下跪求个生路,夫人便做主将她放出去。一来二去,不仅两边都得了好处,夫人还能赚个仁善的好名声。”
婴宁循循善诱,甚至伸出手拍了拍妇人的手臂:“女子何苦为难女子呢,琵琶仙仰慕夫人书香世家,从来无意与夫人作对呀。”
那妇人沉思了片刻,起身道:“我做不了主,等我回去问过夫人再说吧。”
婴宁见她要走,连忙伸出手:“哎?”
妇人回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婴宁又用力将手往前伸了伸,见对方不明白,干脆捏起指尖搓了搓:“事情办了,我的报酬呢?”
“怎么就算办了?就算真如你所说,也得等那琵琶仙滚远了以后才算。”妇人自顾自推开门,半是威逼半是利诱地丢下一句,“你最好是尽心尽力,夫人的脾气可没我这么好。”
……
另一边,李三贵由好几个侍女伺候着更衣,听见李十八进屋的声音,没有作声。
李十八深深一揖:“老爷。”
李三贵背对着他,声音懒散:“怎么样,那小丫头还老实吗?”
“回老爷,她一路上始终遮着眼睛,还睡了一觉,应当是没有问题。”
李三贵冷哼一声:“有人说夫人身边的婆子消失了一阵子,不知道上哪里去了。你可见着了?”
“未曾见到。”
“行吧,谅她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侍女端来补气壮阳的药茶,李三贵一饮而尽,陶醉在那股腥苦的味道里,“琵琶仙虽不能为我正妻,总也得有个她的容身之处啊,你说是不是?”
李十八仍弯着腰,一言不发。
李三贵踢掉鞋履,圆溜溜的身躯笨拙地滚上床榻:“春儿最近如何了?”
“回老爷,已经……”李十八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和李三贵对了一个眼神。
李三贵了然,烦躁地摆摆手:“那就随便再找一个。夫人善妒,容不下我院子里的通房,将人打死了。”
“是,小的明白。”李十八一步步退出去,又忽然顿住,内心天人交战。
“怎么了?”床帷放了下来,李三贵的面容模糊,看不清神色。
李十八咬咬牙,只道“无事”,转身迅速地离去。
……
婴宁阖上门,听对方的脚步确是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将王子服从被子底下解救出来。
“呼!”王子服浑身皮肤都被闷成粉红色,被子一掀开便迫不及待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婴宁连忙拿了本书来给他扇扇:“对不起啊哥哥,我是真忘了——不过谁叫你勾我的,感觉上来了挡都挡不住嘛!”
王子服狼狈不堪地躺着,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气若游丝地指责:“我倒是想问……谁叫你一进屋就扑上来……”
“那还继续吗?”
王子服艰难地抬起头往下看了看,脑袋又颓然砸回枕头上:“算了。”
婴宁心虚地给他松了绑,又拧了布子来让他擦脸擦手。王子服一脸的无奈,倒还算包容。
他一边擦,婴宁一边将白日里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李十八和琵琶仙的奸情时还推开窗,鬼鬼祟祟地往外看了一圈,这才掩唇悄声道:“想不到吧,他们两个居然有一腿!”
王子服听来只觉得跌宕起伏,比说书的都有意思,连闷气都忘了生:“他不是李老爷的亲信吗,竟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来……”
这回倒是轮到婴宁愣住了:“呃,倒是算不上背信弃义吧。至少琵琶仙还不算李老爷的老婆,而且还对他情深似海呢。”
王子服也糊涂了,摆摆手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于是我就跟琵琶仙商量,到时候她先装作上吊而死,李十八第一个见了,装模作样地替她遮掩一番。到时候李老爷前脚到了,李夫人后脚再到,夫妻俩一定是大吵上一番,再将尸体拖出去草草埋了。”婴宁嘿嘿一笑,觉得这计划还挺精妙,“之后我将她挖出来就是了,是不是很简单?”
王子服听了却有些忧心:“真的能这么顺利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就算有什么小差错,我还有一身法术呢。若实在不行,变个电闪雷鸣的幻象将琵琶仙掳走就是。”婴宁摆摆手,觉得他多虑了,“这还是琵琶仙自己和我商量的办法呢。她都觉得好,那定然是没问题的。”
王子服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妥:“这是理想的情况。你们可有想过,若那李三贵倒打一耙,硬说是他夫人勒死了外室 ,告到县尊那里去呢?那满屋子可都是他的人,李夫人到时候便百口莫辩了。”
婴宁想了想,终于迟疑起来:“这……他干嘛要告他老婆呀,都是一家人,不应该彼此遮掩吗?”
“若是李三贵杀了人,他夫人必会替他遮掩。亲亲得相守匿,若李三贵被治罪,她反而会被连坐。”王子服耐心地解释,“而李三贵若是恶人先告状,说李夫人善妒刻薄、害死外室,那么他大可一纸休书与夫人撇清干系,自己独善其身。”
婴宁简直听傻了:“不是,凭什么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就是王法。”王子服无奈地摊手,“虽然很不公平,但就像我同你说过的,人世间认为男尊女卑、夫为妻纲。我们如今的律法已经在尽量地保护女子了。”
婴宁立刻驳道:“保护个屁,没见过保护成这个窝囊样子的。”
这段日子和婴宁相处下来,王子服自认已远不如原先那般迂腐。婴宁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相当偏激,他乐意理解她、包容她、引导她。
他安抚地将婴宁搂进怀中,摸摸她的脸:“我只是说,你们的计划实施起来恐怕会牵连无辜,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婴宁心里有些乱,既生气又着急——是啊,李夫人到底也算受害者,看白日里李三贵抽她巴掌的样子,两人必定已经没什么感情了。
李三贵不会趁此机会舍弃她吗?
真的难说。
“噌”的一声,婴宁翻身坐起来,穿上鞋就要往外跑:“不行,我得去找琵琶仙说明白!”
王子服听八卦:世上怎会有如此□□之事呢
今天发烧了,打字的时候手指麻麻的……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点上痣啊UU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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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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