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举着腰牌的手忽然往后一扬——
陈子永下意识便伸手去够,抓了个空。
婴宁忍俊不禁,将腰牌丢回给他:“逗你的。”
陈子永尴尬地理了理腰牌上的穗子,好不容易糊起来的高贵从容碎了一地。
“大人别怪我,那日你来打听马场的事,我便多少猜到了一点。”婴宁收了笑意,低下头将各色器具从锅里捞出来一字摆开。
陈子永这下听出些不对来:“娘子是故意引我去马场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是大人自己先提起的,我不过顺手捎了你一程。”婴宁望了他一眼,意有所指,“我连大人站在哪一边都不清楚,又何谈相助呢?”
陈子永喉头滚了滚,半晌谨慎道:“那么娘子又是站在哪一边的?”
“大人站在哪边,我就在哪边。”婴宁又笑了,觉得这人和王子服实在是很像,“所以在弄清楚大人的立场之前,我们这些小百姓可不敢轻举妄动。”
火炉中柴火噼啪作响,街上的车水马龙倒不显得吵闹了。
陈子永蹙眉不语。
婴宁是马场聘用的兽医,若真心想为他们保守秘密,一开始就该绕着自己走才对。
如今想来,连最开始的那几瓣橘子也带着目的。
不知是不是火炉烧得太旺,陈子永忽然感到胸口发闷。他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我……”
——“大夫!”
门口忽然有人大咧咧的喊了一声,是客人由小泥鳅带着进来了。婴宁立刻喜笑颜开地“哎”了一声,从柜台后面绕出来迎上去。
陈子永只好退到一旁。他找了一圈也没见个四条腿俱全的凳子,只能干站着。小泥鳅则嫌屋里燥得慌,看了他一眼便自己去街上玩了。
“我看看……”婴宁接过客人抱来的狗,搁在台子上检查了一番,“说是脚缝里长了肿包对吗?”
“对,对。”客人帮忙把狗翻过来,露出四脚,“平时都还好,天一冷就犯,不知道怎么了。”
婴宁扒开狗脚趾看了看,的确是湿热挤压造成的红肿溃烂。
“你家住哪里啊,平日狗都在哪里玩?”婴宁有些纳闷,这病多见于春夏中水汽旺盛的时候,冬天犯的倒是少见。
一连问了许多,都不见有异。婴宁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狗的趾甲有些歪,像是长期被顶成这样的。
客人解释道:“这个啊,可能鞋子有些小了,回去给它做个大些的。”
婴宁愣住了:“鞋子?”
两人一狗面面相觑。
婴宁:“谁的鞋子?”
客人:“狗的鞋子。”
婴宁:“你给狗穿鞋子?”
客人:“啊。”
婴宁挠了挠头,一时有些失语。
客人理所当然道:“天气这么冷,狗光着脚会冻坏的呀。”
再一追问,原来是这狗在家喜欢趴在热炕上,所以出了门便会格外怕冷。四只脚冻得不敢沾地,非得套上自家缝的小鞋子才行。
婴宁:“……那你有没有想过它还光着屁/股。”
被按在台子上的狗委屈地“嗷”了一声。
婴宁取出配好的药粉,将用法记在纸上交给客人,嘱咐要戒掉小鞋子、多适应外面的寒气。
“天气干爽的时候带去黄土地上跑几圈,接了地气身体才会好。”婴宁扒开狗的趾缝清理脓液,补充道,“太重了,少喂肥肉和米面。”
见客人还有些不死心,她便幽幽地出言恐吓:“鞋子穿久了走路发力不对,老了可能走不动哦。”
客人这才被唬住,抱着狗老老实实地走了。
婴宁将数好的钱扫进抽屉里,长舒一口气——铺子开起来才知道,像苏姨那样操心过度的饲主竟然不在少数。近几日抱来的肥猫肥狗一只比一只娇气,她代表山中天生地养的众生灵感到强烈的恨铁不成钢。
她见天色不早,准备收拾东西打烊,一抬头见角落里还躲着个大活人,吓得耳朵都差点炸出来。
陈子永轻咳一声:“那个,本官还有事相求,请娘子赏个脸。”
……
“哟,贵客终于回来了!”一走进酒楼,老板娘便眼尖地迎上来,“您方叫我们留着菜,我现在叫人拿下去再热一热。”
婴宁牵着小泥鳅,从陈子永身后探出个脑袋:“红红姐。”
这家酒楼实际上是她的房东,楼下铺子正是他家原来堆杂物的地方。
“不必了。”陈子永客客气气地一抬手,“撤下去吧,这位娘子再点些新的。”
婴宁虽不知监察御史是个多大的官,却能看出他衣料的华贵。因此她也毫不推辞,脱口便是一溜自己和小泥鳅平日爱吃的,还道:“公子你也点,别客气呀。”
陈子永失笑:“那便来两壶果酒,再添个招牌的大菜吧。”
他白日里在这里消磨了许多时间,彼时尚觉得冷清,如今到了晚饭的时候才发觉此处生意火爆,若不是他嘱咐留了桌子,恐怕便无处落座了。
大堂中人声鼎沸,伴着厨房猛火热炒的响声,连交流都变得相当困难。
婴宁扯着嗓子喊了句什么,陈子永听不清,一脸困惑地往前凑了凑。婴宁见状,干脆绕到他身侧坐下:“这样能听清了吗?”
她呼出的热气洒在耳尖,陈子永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
小泥鳅坐在对面一粒一粒地夹花生米吃,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我方才说,多谢大人请客。”婴宁四下张望,掩唇道,“但我能力有限,你可不能指望一顿饭就换我上刀山下火海啊。”
陈子永也轻声道:“娘子言重了,只是调查而已。”
他将自己察觉的异常和婴宁粗略说来,表明沂水县的真实情况与奏疏中写的大相径庭:“娘子与我说一句实在话,城郊马场究竟是不是与官府有所关联?”
婴宁回以一个戏谑的眼神。陈子永很快会意,轻叹道:“既如此,娘子你也脱不开干系。”
“都说了,我是站在大人这一边的。”婴宁撑着脸似笑非笑,“若大人需要,我自然有办法脱身。”
说回来,还是看他如何选择。
陈子永咬咬牙,终于向她交了底:“职责在此,本官必定追查到底,如实上告。”
面前的姑娘看起来比他年轻了十数载,却如山精野怪般难以捉摸。不过这一次,陈子永看见她眼中轻佻慢慢收尽——他知道,自己选对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婴宁心中亦是天人交战、半信半疑。
这个人值得怎样的信任呢?
主簿大人、知县大人、知州大人、知府大人。
她拨开层层障碍不断向内寻觅,却总是失望而归。
这位御史大人,与他们真有不同吗?
婴宁一时失神,眼神牢牢地黏在陈子永脸上。
陈子永被她看得耳根发红:“娘子,吃菜吧。”
婴宁这才惊醒,干笑两声,连忙往小泥鳅碗里夹肉。
陈子永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你向来都是这样吗?”
“?”婴宁递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就……这样。”他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你家夫君,没提过什么意见吗。”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婴宁咀嚼的动作一滞。
……
王子服今日没穿够衣服,被寒风吹得喷嚏不止。
“往外些,要栓门了。”学宫看门的杂役见他站在门口挡路,不耐地挥挥手。
王子服只得连称抱歉,憋屈地躲在石狮子之后。
可这妖风像是长了眼睛,跟着他打转儿。王子服望着远方灯火一盏一盏地亮起来,迷茫不已。
“哥哥!”熟悉的马蹄声终于靠近,婴宁急匆匆地跳下马,“对不起,方才有别的事情耽搁了。”
王子服冻得牙花子直打颤,下意识想要发脾气,却还是强压下来:“没……没事,来了就好。”
婴宁这下是真的愧疚起来了,连忙摘下帽子戴在他头上:“怎么不直接来铺子里找我?”
“我……我怕……错开了。”王子服抓起她滚热的手,察觉到她躲闪,立刻叫道,“我都这样了!”
毕竟是自己害的,婴宁也只能抛开心里最后那点别扭,将手从对方掌心抽出来,搓了搓他的脸。
王子服一下子便没了脾气,“嘿嘿”笑道:“你原谅我啦。”
婴宁别开脸:“一笔勾销。”
不愧是生意人,愈发会算账了。
王子服还想说些酸话来巩固巩固,婴宁却“啪”的一声拍在他脸上:“哎,正事都忘了——我叫土地神帮忙查找之前送走的那批马,它还没有回信,只说了大概的方向。你知道北边出去往东的官道是到哪里吗?”
“往东?”王子服按住她的手背想了想,“不一定。可能到登州、莱州,也可能……”
见他卡壳,婴宁急坏了:“还卖什么关子,快说啊!”
王子服眼神微变,犹豫道:“虽然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但若再走远些,就是辽东了。”
辽东为边镇,朝廷于此地与兀良哈、女真各部互市钱货,以买卖战马为主。
小王哥:这叫苦肉计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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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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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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