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琼台殿外。
陈忠吩咐宫人把我的箱子抬到了殿内,苍耳撑起伞,我迈步走下车辇,隔着帘子向鹰隼说了声“谢谢”。
他意外地拨开车帘:“嘴硬的你,是为什么在道谢呢?”
我举伞站在雪中,干净的天色衬托得我更加素雅:“谢谢你帮我说服父亲,让我多留了一晚,我很想家。”
他微微一笑,我辞别他朝台阶走去。
虽然他不知道那一晚对我来说非常关键,但能顺利救出飒箭横,确实是依靠了他的帮助。那声“谢谢”是我满怀诚意的心里话,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真诚,叫住我──
“月牙。”
我顿住步子,回过头。
“要是你愿意,兰宫会是你的家。”
隔着漫漫飞雪,鹰隼身上的戾气消散得无影无踪,眸中的神采也朴实温和,“当你不开心想要发泄的时候,整个兰宫都给你发泄。你不用走,不用沉默,本王不会指责你,其他的人更不敢指责你。”
我愣愣地呆在原地,不想他会说出这样一番温情的话来,而不及我缓过神,他已经撤手放下了帘子。这举动透露了他的紧张、胆怯,不知是不是害怕在我脸上看到不屑的神情,或者害怕听到我冷漠的答复。他命令陈忠起行,匆促地消失在殿外,只留下两道车辕滚过的水痕。
“王后。”苍耳低声唤我。
我擎稳伞,“进殿吧。”拾起裙角。
两个箱子正摆在大厅中等候我的吩咐,我指着朱色的那个:“把它抬到我房里去。那个装的是花草,拿出来摆在院中吧。”
“遵命。”
太监抬起我指的朱色箱子,脸上的皮肉痛苦地拧成一团。
“没想到这么沉。”
“不知是些什么东西?”
他们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弄进我的卧房。
我屏退了所有人,吩咐苍耳把门关上。
她有些不解,很少见我这般神秘。
“过来帮我。”我说道,一手揭开箱盖,把盛在里面的茶具一件件忙不迭地往外放,她跟随我动作,忽然听我唤道:“箭哥哥,箭哥哥你还好么?”
我扯出垫在茶具下的衣裳,衣裳下藏着的飒箭横扬起了头,着实吓了苍耳一跳,她惊叫出声“啊!”
我赶紧掩住她的嘴:“嘘,你要替我保守秘密。”
苍耳惊魂未定,良久点了点头,惶惶问道:“他是谁?”
“他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飒箭横。”我托着飒箭横的手,把他扶出箱子。
见到他身上的伤势,苍耳更觉得不可思议:“您怎么带了个活人回来?还受了伤?”
“别的你不用问,总之我要救他。”
“怎么救?在寝宫藏个不明不白的男子,那是在害自己呀!”
“管不了这么多了!不救他,我会抱憾终身。”我很执着。
看着我眼中深切的情意,飒箭横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还是欲言又止。
“你放心待在这儿吧,不会有人发现的,等伤好了再走。”
听我这么说,苍耳忧心道:“大王每天都会过来,待久了难免被人发现。”
“大王?”飒箭横愕然,低语道:“这是哪儿?”
他目光生涩地打量着这个宽大的房间,典雅的陈设透露出一种虚幻的气质。紫檀的高脚靠背椅,还铺着秋香色的绫罗软垫;猩红的地毯上,百年楠木制成的茶几在湿润的空气中散着幽幽清香,四面窗户悬挂着金色的细纱帐,镂空隔断雕饰的芙蓉花栩栩如生……这一切,无不暗示着王室的雍容。
“你……”
他的眼神有一分错乱。这才意识到今日我的妆扮与昨晚有明显的分别。长发由于头上绑了绷带垂散着,但华贵的服饰,足以显露出我和这所宫殿尊贵的身份有着最直接的联系。
“我从未告诉过你,我姓墨。”
我平淡的启齿,不想平静的气氛因我的话激起波澜。
“甘泉寺修行的母亲,隐逸避世,不允许我向他人提起我们的身份。因为父亲位高权重,天下没几个人没听过墨夙渊的。我就是他的女儿,墨月牙。”
有了先前的预兆,飒箭横没有太大的惊异,他稳定情绪预备了接受任何的意想不到。但听我说出实情,复杂的眼光忍不住沉重地动了动。
知道我是墨夙渊的女儿,自然也就知道我是熙国的王后。丞相千金嫁入王室为后也算得上是一件擂动天下的事。
房间里静得出奇,不了解情况的苍耳也面色紧张。
飒箭横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打不起精神来:“为什么救我?”
对于一个谋害我父亲的人,我本应该看着他去死,可是那个人是你。
“你不知道我是来杀你父亲的吗?”他面无表情,异常的冷酷。
“杀你父亲”这四个严重的字令苍耳心律加快,她模糊地听闻府中囚了个刺客。“王后,您怎么会做对不起大人的事……”
她垂低头,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左手按住桌面:“方才你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吗?如果不救你,我会抱憾终身。”
恐怕你不明白,一个幼稚女子当初对你的痴恋已经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当她看到你身陷囹圄时,如何无动于衷?这,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只因为,她爱着你。
“我们有太久没见了。”他虚弱的声腔,这一连串的意外或许使他的神经更加疲惫了。
“是啊,太久没见了……”难道会因此遗忘什么吗?“你可能累坏了。”我吩咐苍耳,“去拿些吃食进来。”
折腾了一夜,飒箭横的气色萎靡,体力上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去那边坐下。”我将他扶到椅子上。
“你的伤……上过药了么?”我巡视房间,我记得哪儿放着一个医药箱来着。
“墨夙渊……”他说出这三个字,不自然的打顿,又继续道:“找人给我看过了。”
“我这里有些金疮药。”我从柜子里取出医药箱送到他面前,“前段时间脑袋撞裂了,太医备下的。”
他接过箱子,小心瞧着我头上的伤。“你的头怎么伤到的?”
“不小心磕到了利物。”我撒了个谎,以免他担忧。
“痛不痛?”
我心中蓦的一甜,整个上午他总算说了一句窝心的话。“差不多全好了,不痛。”
“还跟从前一样,毛毛躁躁。”他落下的目光无意扫过我手腕上的珠串。
“那次它掉到河里,还是你帮我捡回来的。”
他回想了一下,“距离那天已经这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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