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答应了太尉的请求,但寻常我值夜,想来也见不到太子,若是太尉自己捣鼓些什么,那就随他去吧,左右我也不在乎名声,只是那日被打板子让我有些阴影,又实在痛得厉害,只要不再挨打,其他也没什么所谓。
这份差事属实是轻松,夜里寻常没有人来,我只做清扫工作,闲时看看卷宗,文书的进出多半都在白天由徐月辉料理了。只是每夜寒风瑟瑟,窝在罗汉床上听着风声颇有些恐怖。我把洪叔送的薄荷草分了半颗出来,养在小花盆里,摆在卷宗库窗头。每日洪叔送完夏九州进宫,然后来接我回家,黄昏我自己走着去卷宗司,顺带在街市上逛逛。如今我月俸一百两,从前觉得日子苦闷,近来却察觉到了几分乐趣,竟还是银子的功劳,只是大半还得攒着,每月只拿几两银子出来使,买些蜜饯和果子吃。
天气渐寒,胃口却大开,也兴许是近来吃多了,越发嘴馋,每日都要买些吃食打发时间。
我在集市上买了两包蜜饯,略耽误了些时间,小跑着赶去与徐月辉交班,顺道分他一包蜜饯。我与他相处了一个月,关系还算要好,他也不似徐管事说的那般调皮,只是嘴上没正经,喜欢开玩笑罢了,偶尔偷些懒迟来早退倒也无伤大雅。
我跑去庭院已晚了一刻,徐月辉板着脸在庭院里等我,我气喘吁吁跑过去道:“我来迟了,蜜饯给你吃。”
“你日日都守时,非要今日迟到。”徐月辉突然按住我的肩膀,“太子殿下来找你兴师问罪了,正在里面候着你,快进去。”
我吓了一跳,顿时垮下脸来,怀里捧着蜜饯,心惊胆战往里走。
突然想起那顿板子,我顿时感觉喘不过气,连脚步都在打颤。
太子环着手臂坐在太师椅里,目光沉沉望着门口,我一抬眼就能见到他阴恻恻的目光,太尉坐在一旁微微笑着,也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慢吞吞挪着步子进去,跪在地上把头埋了下去,颤声道:“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未与我说话,只冷冷道:“你明知这小子犯了本王忌讳,却要将他纳入麾下,太尉大人是存心要与本王作对?”
太尉嗤笑了一声道:“本官麾下,用人唯贤,行舟是本官爱将,若是犯了殿下忌讳,本官替他向您赔罪。”
“好一个用人唯贤?本王看他是鸡鸣狗盗之辈!”太子厉声道,“把头抬起来!”
太子突然发难,我吓得身体颤了颤,苦哈哈把脸扬起。
太尉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不明所以,讷讷看着他。
太尉瞪我一眼,幽幽道:“行舟,给殿下看看你的本事。”
我脑袋转不过弯来,下意识问道:“小人、小人有什么本事?”
太尉气恼无比,对徐管事道:“拿笔墨纸砚来。”
我恍惚回过神,连忙说道:“对对,小人会写几个字。”
“写字算什么本事?”太子拧着眉,眉宇间写满了不耐。
太尉挑眉道:“他写字好看极了。”
我挠挠头,苦着脸说:“倒也算不上,只是比普通人好些,也算不上极好看。”
太尉笑而不语,只催人拿笔墨纸砚来。
太子沉声道:“你们搞什么名堂?”
太尉掩着笑低声道:“殿下稍等片刻,不如先叫他起来。”
太子淡淡叫了声起,我心惊胆战站起身,攥着手站去一旁。
太尉赶我去桌前坐下,把毛笔塞进我手里,彼时我双手抖得停不下来,颤颤巍巍写不好字,忽然想起太尉之前的吩咐,我原本就是来惹太子殿下不高兴的,写得好不好有什么的,说到底也没什么人在意。
我举着毛笔问道:“大人,小人写什么呢?”
太尉意味深长地笑,请示太子道:“请殿下派人去楼上,随意取一册卷宗下来。”
太子看我一眼,遣了叫侍卫去拿。
那侍卫快去快回,手里拿着一册厚厚的卷宗。
太尉从他手里接过,摆到桌前,拍了拍卷宗道:“你打开来看,细细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完一遍再来写。”
我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只按照吩咐打开卷宗来看,从行首起一字一句地看。
略看了一刻,眼看太子就要不耐烦,太尉突然走上前从我手中抽走卷宗,淡淡道:“好了,写吧。”
我着急说道:“我还没看完呢。”
太尉笑道:“只是叫殿下看看你的字罢了,看没看完有什么要紧,写吧。”
我恍然大悟,沾了墨水开始默写,我写字原本就慢,为了写好看些,更是写得极慢,一手小楷写得端正娟秀,虽常有人夸我字写得好看,但其实我自己不大喜欢,仍是觉得夏九州那一手草书写得极潇洒。
天色渐暗,徐管事点了蜡烛过来,我凑着幽幽烛火慢吞吞写字,我来时没吃饭,本是想来卷宗司蹭一顿,突然被抓来写字,这会儿饿得饥肠辘辘,一不小心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打破了一室宁静。
我尴尬地抬起头,怯怯看了眼太子,见他面色铁青,讪讪笑了笑,复又埋下头去写字。
写了约有半个时辰,太子忍不住问道:“你要写到什么时候?”
我惊慌仰起头,小声说:“小人写字慢,殿下见谅。”
太子沉着脸骂道:“说话慢,走路慢,写字慢,你是乌龟转世吗?”
我气恼不已,又不敢回嘴,默默低头写字。
太子不耐烦道:“罢了,别写了,拿来给本王看。”
我把纸镇拨开,捧着一沓宣纸挪着步子走过去,忽然想起他骂我走路慢,立刻踮着步子小跑了几步,太子瞪我一眼,叫侍卫举着宣纸给他看,又另叫一人翻开卷宗比对。
他看了几页,看看宣纸又看看我,又用狐疑的眼光去看太尉。
太尉笑眯眯道:“殿下,如何?他字写得不错吧?”
太子沉声不语,兀自揣摩着什么,半晌才说:“确实不错。”
我倏地松了口气,忍不住笑了起来,又不敢太放肆,只微微笑着说:“父亲说,书法可勤能补拙,故而小人在写字上多费了些工夫。”
太子蹙着眉,对太尉道:“这傻子似是不明白,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太尉笑说:“那日下官看着他写喜字,每个字分毫不差,叠在一起竟无重影,这并非模仿力,而是强大的记忆力。”
我听得纳闷,疑惑地看着他们。
太子打量我几眼,问道:“你既有这本事,父亲又是大学士,为何不去考科举?”
我心里也苦闷,我字虽然写得不错,可考科举是要写文章的,我性格懦弱,又哪里写得出好文章,既无大气磅礴,也无行云流水,只能写些小家子气的东西。
太子似是看见我烦,又拿太尉无可奈何,一气之下起身就走。
太尉起身去送他,临出门转头朝我笑了一声。
原以为此事就此揭过,谁料想过了几日太子又来找我麻烦,这次未见太尉伴其左右,我心中实在有些害怕,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太子亲自去楼上取了两册卷宗下来,一册给我,一册拿在手里自己看。
冬日天寒,屋子里烧着炭火,我搓着手细细读那册卷宗,蜡烛的火光摇摇曳曳十分渗人。
太子懒洋洋坐在椅子里,突然问道:“知言近来如何?”
我晃了晃神,仰头看向他道:“小人近来不曾见过他。”
太子淡淡应了一声,我偷偷打量他几眼,见他神情苦闷,禁不住在心里叹气。
太子突然问道:“你看完了吗?”
“马上看完了。”
“嗯,看完就写。”
我见天夜已晚,迟疑问道:“全部写完吗?”
太子拧起眉道:“你何意?”
我嗫嚅道:“若是殿下不着急不如先回去,小人写完了明日送去太子府给您过目。”
太子一脸难以置信道:“你赶本王走?”
我忙不迭摇头:“只是仓促写完字也不好看,这么厚一本要写好久呢,天色不早了,屋子里冷,小人怕殿下受寒。”
太子气恼道:“谁要看你那破字!别写了,滚过来!”
我见他发怒,心里害怕极了,禁不住红了眼眶,慢吞吞走过去,求饶道:“小人知道错了,殿下不要生气了,不要打小人板子。”
“你!”太子闷叹了一声,“不必写了,你把卷宗背给本王听。”
我刚松口气,又听他说:“背错一个字打一板子。”
我揉了揉眼睛,从行首开始背,一字一句,背了小半时辰,背到后面实在有些记不住了,想起太子要打我板子,愈发惊慌失措,脑袋里像挤满了浆糊,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太子定定看着我,我望着他深邃的眼眸,泄气一般问道:“后面还有几个字呀?”
太子看了眼身旁侍卫,那侍卫嘴里喃喃数了数,说道:“还有三百七十二个字。”
太子问道:“如何,你是继续背,还是打板子?”
我抿着嘴,深吸了口气问道:“能不能分开每日打一个板子?”
太子冷冷反问道:“你说呢?”
我慢吞吞跪在地上,俯下脑袋道:“小人领罚。”
屋子里静悄悄没有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匆匆向外的脚步声,待人走尽了,我方抬头看去。
太子托着额头坐在椅子里,昏暗烛火下,他似是微微红着眼,用阴冷的眼神望着我,声音喑哑道:“知言纳了姨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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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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