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05 章

黄昏时,夫子们回家,我与钱誉一道收拾了笔墨,将写完的喜字与请柬暂时收拢起来,便各自回了家。

夏九州知道我今日回府居住,一早遣了洪叔驾车来接我,此刻已经等在门外。

洪叔身材发福,温温笑着的模样像一尊弥勒佛,见我出来将手里的油纸包递给我,笑眯眯说:“小少爷饿了吧,我买了些花生酥糖,拿着路上吃。”

我莞尔笑了笑,捧过花生酥糖上了马车,我掀着帘子坐在车厢里,拿起一颗酥糖塞进洪叔嘴里,“洪叔,你也吃。”

洪叔哈哈笑了笑,驾着车说:“我方才去错了地方,去了太子府门口候着,得亏遇到了二少爷,他叫了宫里管事出来说话,这才知道你在太尉府当差,你啊,真是个糊涂虫,这城东城西的,差得天南海北。”

我嘴里含着花生糖,抿化了才咀嚼起来,缓缓说道:“洪叔,要是你不来,我从城西走回家天都亮了。”

洪叔笑笑,却说:“小少爷办差累不累,累的话进去眯一会儿,回家就能吃饭了。”

我吃完酥糖才钻回车厢,打着哈欠小睡了一会儿,醒来马车已经到了学士府门口,洪叔摆出轿凳扶我下来,我把花生酥糖递给他,理了理衣裳整整齐齐进门。

母亲在饭厅备好了饭,今日吃饭人齐全,祖母惯例在自己院子里吃,大哥在房里吃,二哥难得回家吃饭,餐桌上添了几道菜,比往日更丰盛。

我们一家四口连带夏九州五个人坐在一张小圆桌上吃饭,夏九州毫不客气,疯狂扒饭,看得母亲直叹气。

左知言忍不住骂道:“你是饿死鬼投胎?”

夏九州往我碗里夹了块肉,挑眉道:“你懂什么,办差辛苦,我多吃两口饭怎么了。”

左知言又骂:“半点不斯文,哪里有读书人的儒雅。”

父亲沉着脸摆了摆手道:“吃饭就吃饭,读书就读书,别扯三说四,好好吃饭。”

左知言抿了抿嘴,兴致阑珊地拣菜吃。

父亲见他情绪低落,夹了只鸡腿给他,温声细语道:“为何胃口不佳?”

左知言摇摇头,只说:“中午在太子府吃多了,顿顿大鱼大肉,再好吃也吃腻了。”

父亲点点头也不说什么,见我沉闷吃饭,又问我:“舟儿近来办差如何?”

我吃着菜随口回道:“都挺好的。”

左知言嗤了一声,眼神轻蔑道:“挺好?太子府与太尉府都分不清,整日稀里糊涂,还吹牛去太子府写喜字,荒唐!小心没头没脑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父亲沉下脸道:“知言!他是你弟弟,你知道他性格木讷就帮衬他一些,阴阳怪气的做什么?”

左知言倏然红了眼,将筷子拍在桌上恼怒道:“您就是偏袒他,什么都偏袒他!”他站起身怒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跑。

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道:“越大越没规矩了!”

我怯怯放下筷子,迟疑着站起身,父亲按着我的肩膀坐回去,语气凌厉道:“不许去哄他!”

我支支吾吾点了点头,埋下头继续吃饭。

母亲幽幽看着夺门而出的左知言,忽然轻轻说道:“知言十九岁了,也该议亲了,这般孩子气也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人家。”

父亲兀自思忖了一会儿,淡淡道:“百川钻研学问,再等他两年,舟儿年岁还小,如今又无官职在身,也再等两年,知言倒是可以议亲了,兴许成了家就长进了。”

父亲说完又看夏九州,笑吟吟说:“你也可以议亲了,你放心,老师记在心上。”

夏九州连忙给父亲夹菜,言语好不殷勤。

晚饭过后,我与夏九州回了小院,我心事重重又坐立难安,犹豫了半晌想着还是去向二哥赔罪吧,怎么说他今日也帮过洪叔。

我拿起洪叔买的花生酥糖,兀自一人去找他。

本是想说几句好话哄哄他,走进小院听见父亲爽朗笑声,走近些才瞧见父亲与二哥,还有其阿娘,三人有说有笑坐在一起,二哥眉开眼笑撒着娇与父亲勾肩搭背,犹然像从前那般孩子气,父亲也受用,十分喜欢他天真无邪的模样。

我手里抱着花生酥糖默默折返回去,到底是洪叔买的酥糖,我还是自己吃吧。

夏九州见我回来,什么也没说,只意味深长看着我笑,我摸摸鼻子喝了口茶,悻悻道:“花生酥糖也不便宜,咱们留着自己吃吧,还得攒银子给你置宅子呢。”

夏九州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突然又闭拢,只点点头,也捧起茶来喝。

次日天不亮,洪叔就驾着马车送我与夏九州出门,沿途先将我在太尉府放下,然后再送夏九州进宫。

我到达太尉府时,天刚蒙蒙亮,正门刚打开,洒扫的仆人正在擦拭门口的石狮子,太尉大人的马车正候在门口,我准备进门时,太尉大人身穿一品官服,由仆从簇拥着从里面出来。

我恭敬站去一旁,合手俯着腰,将脑袋埋下。

太尉大人大步流星经过我身旁,突然脚步一顿,折返三步站到我面前。

我不敢抬起头来,只能绷紧了神经盯着他官服的下摆。

“抬头,让我瞧瞧。”

我晃了晃神,太尉现年只有二十八岁,声音却低沉,颇有种不怒自威之感,我紧张地抬起头去,却见他剑眉星目十分俊朗,只是微微蹙着眉的模样令我不寒而栗。

太尉看了看我的脸,又撩起我的腰牌翻看,沉声道:“你是典司院的人?”

身侧管事走上前,弓着腰说道:“这位是典司院派来写喜字的杂役,叫......”

那管事看了看我,我连忙回答道:“小人叫左行舟。”

太尉沉着脸问:“喜字为何写行楷?”

我倏然一惊,无意识攥紧了衣摆,颤声道:“太子妃成婚用正楷,侧妃用行楷,礼制上是这般规定的。”

太尉目光炯炯望着我,突然扑哧一笑,凑到我耳边小声道:“写这么好看作甚,涂几笔就罢了。”

我眼神呆傻看着他,太尉笑着弹了一下我的脑门,紧赶慢赶上了马车。

我一头雾水,待进了门,管事的才来与我说话,亲自沏了茶方说道:“大人莫怪,昨日我家小姐见喜字非正楷,咣了顿火,被太尉大人训斥了一顿才作罢。”

我不敢多问,闷闷点了点头,待管事走后,兀自拿着笔墨写起来。

钱誉与夫子们陆续进来,房间里才逐渐热闹起来,大家分坐在椅子里,各自写着字。

本以为今日会同昨日一般风平浪静,正好端端写着字,突然冲进来几位嬷嬷,其中管事嬷嬷插着腰一脸凶神恶煞,手里捏着一沓喜字红纸,当着我们的面揉搓撕烂,恶狠狠道:“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拿什么破字来敷衍,你当这是菜市农户娶亲,随意涂两笔便罢了!”

众人吓了一跳,迟疑着站起身却不敢回嘴。

嬷嬷们正闹着,老夫人怒气冲冲跑进来,气急败坏道:“闹够了没有!闹够了没有!昨日嫌弃字体不对,今日又嫌弃字写得不好!你们这要闹到什么时候?”

管事嬷嬷嗤笑道:“老夫人这么说就不对了,老太爷也说这字写得难看,这打得不光是我们的脸,也是您老人家的脸那!”

老夫人遣了人来把她们轰走,可昨日写得那些喜字却全废了,地上七零八落全是撕成碎片的喜字。

钱誉面色不悦,却不敢抱怨,只尴尬说道:“幸好只是浪费了一日,咱们抓把劲,重新写过吧。”

我蹲在地上把碎纸团起来,老夫人握住我的手腕,叹气道:“别收拾了,我叫仆役过来收拾,您坐着歇歇吧。”

我温温地点头,心情沉重坐回椅子里。

虽当差几个月,却没有见过什么厉害的主子,典司院的大人们也都是兢兢业业,累的时候也数落我几句,却不曾真的为难过我。

我正慌张无措时,程尧司吏突然面容焦急跑进房里,正以为他是为了此事而来,却见他面色凝重,打发了钱誉与一干夫子出去,只徒留我在房间里。

我紧张地攥着手,结结巴巴道:“我、我晚上熬夜重写。”

程司吏走近我,拧着眉问:“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我一脸困惑望着他。

程司吏又问:“左知言大人是你兄长?”

我讷讷点头:“是我二哥。”

程司吏抿了抿嘴,沉默了半晌道:“太子派他监管迎亲事宜,他今晨来说,太子府人手不够,叫我把所有夫子都叫过去,留你一人在这里写喜字。”

我怔怔望着程司吏,一时间竟不能言语。

程司吏叹了口气,一脸恼怒的模样:“他不是你二哥吗?你怎么得罪他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声音嗫嚅道:“没有得罪。”

程司吏咬了咬牙,指着我的脸说:“我不管你,你一个人在这里把喜字都写了,不然你晚上回去捧捧你二哥,总不能叫我夹在中间为难。”

我红着眼忙不迭点头应是,程司吏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揉了揉眼睛坐回椅子里,我不敢耽误,拿起毛笔继续写字。

从小到大向来都是如此,哪里有什么得罪不得罪,不过是习惯了拿我取乐,喜欢看我窘迫为难的样子,哪怕我真的去哀求讨好,他也未必会饶过我,要是被父亲知道,二哥挨了骂反倒说我告状。

我日子过得郁闷,也大抵是因为实在无趣,我读书读不出来,永远都要看别人脸色度日,父亲虽公道,但与我也不算亲近,往后我结了亲多半还是要住在家里,一辈子过寄人篱下的生活。

我的人生就像这永远写不完的喜字,重复着同样的笔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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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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